失控的行船
作者:狐熠|發布時間:2021-08-06 03:27|字數:3998
我媽說我這個月忌水!她滿臉憂心的蹲在我身邊,絮絮叨叨的說我如果接近水,會有生命危險。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收拾行李箱。年假明天正式開始,我要飛去文萊,渡過一個愉快的潛水假期。
“梅梅!”我媽急了,居然過啦搶我的行李箱,我深吸口氣,撥開她的手,重重合上了蓋子。
“從我爸和那個婊子淹死后,你每個月都說我忌水。人的命天注定,我要是該死在水里,洗澡都不安全!”
說完這話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
我叫顧梅,是個銷售經理。
干我們這行壓力大,幾乎沒有休息時間,所以我格外珍惜年假的幾天自由時光。
也許是因為我那個死鬼老爸的遺傳,我從出生起就喜歡水,更加迷戀身體被水完全包裹的感覺,所以即便我媽強烈反對,我也還是拿到了職業潛水證,這次去文萊,我終于可以如同魚兒一般在海里暢游。
文萊是全世界的潛水愛好者心目中的天堂,我這此要嘗試的潛水點是一個名叫“澳大利亞沉船”的地方。
此刻在飛機上閑得無聊,我打開了網頁準備提前熟悉一下,因為已經脫離了中國領空,可以不用翻墻軟件就能瀏覽到外國的網站,所以搜索出來的信息也更加豐富。
我的指尖劃過一張張精美的海底圖片,潛水者們將那艘沉船遺骸的不同角度都進行了拍攝,有幾張圖片格外的清晰,我順著點開了拍攝者的主頁,想看看他是不是專業的水下攝影博主。
沒想到頁面跳轉到了一個網站,濃黑的顏色從屏幕的中心向四周擴散,如同海浪般頃刻就將我的屏幕染成一片深邃的黑,不知道為什么,我甚至覺得這團黑是有生命的,它正在擠壓著我的手機屏幕邊緣,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我嚇得一下把手機丟開,落在飛機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響,引來了周圍旅客和空姐的視線。
我不好意思地向周圍人致歉,此時空姐已經將手機替我撿了起來遞到我眼前,我偷偷看了一下,屏幕上是正常博客網站的模樣,那團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只當自己眼花,我假裝平靜地繼續瀏覽網頁,跟我之前想的一樣,這的確是個水下攝影愛好者的私人博客,里面放了不少照片,大多數都是圍繞著文萊的“澳大利亞沉船”拍攝的,他的角度很刁鉆,好幾張照片的鏡頭仿佛已經探入了沉船內部。
可是奇怪的是,與沉船外部的高清像素不同,凡是涉及到沉船內部的區域都籠罩著一層黑色的薄霧,讓人看不太清楚,不知道這是不是博主的后期刻意為之。
這樣的遮遮掩掩反而激發了我的好奇心,飛機剛一落地我就聯系了當地的潛水服務公司,選了高端VIP私人訂制項目。
當地這樣的潛水旅游公司很多,我選的是比較大的一家,當然花費也會稍微貴一點,但是安全最重要。公司承諾,VIP業務每次只接待三名客戶,每名客戶都配有兩名資深潛水教練,從氧氣瓶到潛水衣都是全新的。
我自己還準備了呼吸器,雙保險。我不像媽媽想象中那么沖動,我是喜歡水,但更喜歡命。
不過這次行程也有讓我不滿意的地方,和我一起的另外兩位客人是情侶關系,從上船開始就不聽教練的講解,只顧著拍照,讓我和六位教練尷尬無比。
他們還提了很多問題,比如,為什么不能觸碰海洋生物?兩個人可不可以在潛水時擁抱?如果氧氣瓶露了該怎么辦?
我被吵得頭疼,但是VIP服務就是不一樣,教練還是耐心地一一解釋。兩位客戶卻并不買賬,提出了更多的問題,還要教練講解一下“澳大利亞沉船”的傳說故事。
“那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教練告訴我們,在文萊,有三十個以上的沉船遺址,“澳大利亞沉船”是最特別的一個。
這艘船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是來自澳大利亞,而是在1944年被澳大利亞空軍擊沉的,故而由此命名。
船沉沒入海底,與海面的距離足有34米。隨著船一同沉沒的是339條鮮活的生命,他們都是囚犯,原本應該被運送到礦山去做勞工。
“但是也有其他的說法。”教練刻意壓低了聲音,“有人說這這艘船原本運送的就是尸體……上面裝載的也不是囚犯,而是在各地被抓來的奴隸,結果路上出了岔子,這些奴隸莫名其妙都死了,為了掩蓋這樁罪惡,才故意叫飛機擊沉這艘船,就連船上的船員都沒有放過,一同葬身大海了。”
教練這樣說的時候,原本顛簸的船突然出現了短暫的平靜,就好像是大海默認了他的話,海風呼呼吹著,居然激起我一身的雞皮疙瘩,沒來由的我想起手機屏幕上那團會動的黑色,它在我腦海中與沉船照片上那看不清的船艙內部重合,成為一個張牙舞爪的黑色陰影。
小情侶似乎也被嚇到了,半晌沒有繼續發問。
過了片刻,我聽到那個女孩子尖細的聲音:“都怪你,這有什么好玩兒好看的!”
扭頭看去,原來他們兩個在看搜索到的沉船視頻,男孩子低聲哄著什么,看樣子女孩想回去。我生怕他們取消了行程導致我也要跟著一塊兒返回。
好在經驗豐富的教練向我們展示了他自己拍攝的視頻,他說沉船本身歷史悠久,在海底也顯得格外雄偉,僅看這些已經足以讓人心動。再加上生活在沉船周圍的巨大的魚群,如巨大的黃尾魚群,海狼魚群游出的“風暴”,這是其他地方都見不到的美景。
“哦,是這樣。”女孩夸張的用手捂著嘴笑,而后她提出要先去次洗手間。因為教練剛告訴我們,潛水時由于水壓和溫度的關系,大部分人,都會尿在潛水服里。
教練默許了,說潛水點就在前面不遠,大家可以開始準備了。我趕忙站起來,那個男孩晃到我身邊,故作紳士的問我要不要幫忙。
我搖了搖頭。
“我姓黃,你可以叫我黃生。”男人蹲在我身邊,姿勢像極了我媽。
敷衍的點點頭,我往一邊挪了挪。我冷淡的態度并沒有讓男人知趣離開,他開始介紹自己有五年的潛水經驗,去過世界上大半的潛水地,見我還沒表示。他開始嚇唬我,說沉船附近的海狼魚都是吃人肉的,待會兒下了水恐怕不安全,但他知道怎么應付。
“五年潛水經驗?那您的潛水服可夠味兒了。”我沒好氣的懟了一句,男人皺眉站起來,滿臉不快的離開。
“別理他。”我的主管教練沖我笑笑,他壓低聲音告訴我,這位黃生每年都要來幾次文萊潛水,但每次帶的,都是不一樣的女伴。
我了然的扯了扯嘴角,跟教練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會兒,船已經開始提速。教練們拿出高熱量的食品讓我們吃,黃先生帶著他的女伴開啟了互相喂食模式,我則站到船舷邊,看著翻滾的藍色海浪。
奇怪的是,我剛站了一會兒,原本在頭頂的太陽就不知被哪里來的一塊烏云遮住了,這還不算,我突然發覺一股陰冷的寒氣從腳心源源不斷擴散到了四肢百骸,我的身體止不住的開始打冷戰,教練見我不對趕緊給我裹上浴巾,可我依舊像是風中的枯葉簌簌發抖。
后來我被迫癱坐在船舷旁邊,死死抓住白色的欄桿,這才不至于把自己晃進海里去。
不只是我,一旁甜蜜的黃先生和她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后來連教練也滿口嚷冷。我只穿了一件潛水服,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把頭埋進膝蓋。就在我的雙眼沉入自己制造的陰影中的一剎那,我似乎看到了一雙被海水泡的發白的手。
那手正緊緊攥著我的腳腕!
“啊!”我下意識往前一蹬,踹到了前面扶著我的教練的腳踝,然后那股寒冷的濕氣突然就消失了。
太陽重新從烏云里鉆出來,被我踹到的教練揉了揉自己的腳腕,露出潛水衣下面一條紅色的鏈子。
我趕忙跟他道歉,見我盯著他的腳踝看,他笑了笑,說自己是本地人,這里的傳統是出海的水手都要用紅繩拴住腳,這樣才記得回家的路。
寒意來的快去的也快,剛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我的花眼,資深的老教練說海上的天氣經常這樣波動,沒人能摸清它的規律。但不管怎么樣,現在的情形不適合潛水,在他們看來極端的天氣變化就是大海給人的警告。
他提議我們換個地方,不遠處有一片很好的珊瑚礁。水淺安全,我們把船停到那里,大家下去浮潛看魚玩兒,明天再去“澳大利亞沉船”。
我們三個都同意了,教練去找船長準備改變航線,可是好久都沒見他出來,過了一會兒駕駛室方向傳來爭吵,還沒等我們靠近就看見船長滿臉驚慌跑出了駕駛艙。他雙手上下揮舞,跟其余幾個教練大聲叫嚷著當地的土話。
我、黃先生和他的女伴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此時船突然提速,我被晃的摔倒了甲板上,和黃先生的女伴滾成了一團。好不容易穩定住自己,我找到老教練質問這是怎么回事,卻得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船上的設備失靈了!
更加奇怪的是,其實剛剛離開岸邊的時候,船長就接到了大風預警,今天不適宜航行要求所有船只即刻返航。船長馬上就準備掉頭,但是不管他怎么擺弄,這艘船都固執的順著預定航線加速行駛。
甚至連船上的通訊設施也全部失靈了,我們跟陸地失去了聯系,這些都是已經發生很久的事情了,期間船長試圖從駕駛室出來告訴我們,但是艙門不管如何拉動,都好像被什么東西別住了,撞都撞不開。
直到剛才教練過去商量改航線的事情,輕輕一拉門就開了,毫無問題。兩人這才發生了爭吵。
此刻根本沒有人可以左右船只的航向,它固執地要把我們帶向“澳大利亞沉船”的位置。
目的地越來越近了,船上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不安和惶恐,船長在第20次試圖停下發動機失敗之后,也頹然坐在駕駛艙門口,望著無邊的海面發呆。
“滴答,滴答……”細微的聲音從我的斜后方傳來,我用余光掃了一下,發現那里似乎站著一個人!
等我轉過臉去,那人又消失了,但是“滴答”聲還在繼續。
我只好繼續用余光去觀察,這次看的清楚了一些,那是一個臃腫的男人,眼珠已經完全變白,他呆呆站在船舷一側,像是在觀察我們船上的人。
他鼓脹的皮膚不停向外滲水,水在他腳下聚集成一灘。一條小丑魚從腳踝處鉆出,落入男人腳下那灘水里消失不見,接著鉆出兩只蠕動的藍色海星和一只發著詭異橘色光芒的水母。
海星剝開男人小腿的皮膚,慘白的表皮下,是寄生了無數藤壺的骨頭,我甚至看見了一條手臂粗細的海鰻,正用利齒啃噬藤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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