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可楠與費嬌也來了，并且是帶著行李。

費可楠穿著量體定制的中式套裝，戴著眼鏡，懷中抱一只純白色的小狗，費嬌隨行在身后，最后面是雇傭的搬家人員。在經由費可楠示意后，搬家人員陸續搬進數只箱子擺到院中，壘疊過后，與費可棲的眾多行李一較高下。

“媽，我們也回來了?！辟M可楠沖屋內的費老太太露笑揮手。

看清來人后，費可棲再沒功夫嫌棄地上的蟲蟻，側回著身子詫異地睜大些眼睛，臉上的神情迅速變幻。費可楠迎上費可棲的目光，稍稍挑眉，推動鼻梁上的眼鏡，莞爾一笑。

就在這個傍晚，太陽落下地平線的最后時刻之前，在費家的女兒們重歸這方老宅，再次邁入同一屋檐。五位女性，或坐或立，或從容，或驚訝，或溫和，或淡漠，在日落的前一刻，都重歸一堂。

費家的女兒們重回老宅，這聽著似是件歡聚一堂的好事，然而費俏所經歷的卻唯有頭疼。似乎從費可棲與費可楠在院中堆放行李也要比出個高低開始，這場回歸就注定不是件能夠溫和走進良夜的美滿事件。

四面環回的老式小院，二樓的房間倒是不少，但卻都塵封多年，唯有一間臥室在平常探望走動時時偶有使用，目前尚算干凈，可以直接入住，其他的都狼藉而臟亂。眼下已經將近晚上十點，費可棲與費可楠兩人還在為誰入住二樓而爭執。

費可棲不喜歡一樓的潮濕接地，還更容易招來蟲蟻侵擾，就當即表示要住二樓。但費可楠卻以腿上有風濕，不宜住在濕氣重的地方也擺出理由，她也要入住二樓。

“風濕而已，多貼幾片膏藥不就行了。”費可棲擺出理由。

“那也只是蟲子螞蟻而已，又不咬人，你多穿件衣服不就得了？”費可楠不甘示弱。

“風濕不是天天犯，蟲子可是天天有。一想到有蟲子，我睡不安心。”

“睡不著別勉強，別吃飽了撐著肚子就怪廚子做飯太香?！?

……

兩姐妹你來我往跟炒豆子似的沒完沒了，費俏與費嬌各站在自己母親左右，看這眼下著幫兩人收整行李的事一時半會兒是用不上，就互睇眼神兒后默契地轉身離開，去后院看費老太太的情況。

費老太太坐在院子的回廊下，旁邊的桌上是早先費俏給泡好的花茶，還有費嬌來時打包的軟糕。茶水費老太太沒怎么喝，糕點更是半點沒曾動，看神情模樣她只是坐在那兒聽著前院的聲響出神。

費俏以為費老太太是聽著前面的爭論不開心，就想上去寬慰，但沒曾想老太太倒并不在意，只喚兩個小輩兒在旁邊坐下，笑著反過來讓她們別擔心，將桌上的點心碟子推過去，讓她們吃些墊肚子。

“你們別擔心，她們倆從小爭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

“一直這樣爭嗎？”

“嗯，小時候比學習，后來比對象，長大了比單位，一路比過來的。你們能記住的都是成熟些之后的事情，小時候比這更兇，動手扯頭發都是有的。聽著她們爭我倒是覺得有意思，好像她們還是從前的情景，轉眼一樣就幾十年過去了，他們也都成了人母，她們的女兒也長到當年我當時的年紀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呢?！?

費老太太稍有感嘆，之后又很快拉回了思緒看向費俏詢問，說：“你爸爸的事，給我細說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費俏想細說，但也很為難，沉呤之余也只是拿出手機展示了那張留言信的照片，表示除了這樣一紙留書，沒有任何其他的訊息。

“上次見你爸爸時就沒看出些什么嗎？這么大的事應該不是臨時起意，也不像是你爸爸的行事風格?！?

“上次見他還是一個月前，當時我是在家里吃了晚飯，爸爸說讓我留在家里過夜，我因為第二天要趕早去上課就沒應。之后每天會信息往來，也從來沒聽過爸爸有什么不滿意或是什么想要離開家的跡象?！?

“那也就是說，你最近一次見他也有一個月了。一個月能發生很多事，也不怪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我……”費俏想說不是，畢竟他每天都會日常與爸爸說上幾句話，是持續保持著聯系的，調出竇建華和自己的微信界面，想要證明自己和他的關系并非費老太太所說的那樣疏遠，可是點開界面后又將話都停下。

她與竇建華的確每天都有信息往來，但那些對話內容卻都簡短得一言可以蔽之，幾乎都是竇建華問她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帶傘，提醒他哪天會有雨，幾時會降溫，而她的回復是那么的單調匆匆，如復制粘貼式的一樣口徑：知道了。

他們的最后一則信息是竇建華出走前一天發來的，提醒她S市將有一場臺風襲來，讓她記得關好門窗，不要出門。她甚至連文字都沒有回復，唯有一個表示收到的嬉笑表情包。

“你們從來不聊天吧?！辟M老太太看透一切般反問。

費俏無言以對。

忽然，費俏想到一個詞語來形容自己與竇建華的對話：無效交流。

他們看似每日維持著聯系，可又什么都沒有說。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與父親的關系變成了這樣，那些曾經會一起說笑的父女時光記憶，已經是久遠之前的事，一切都變得疏遠敷衍，而她在此刻之前竟還從未發覺有任何異樣。

“曇花一現，都還有一個過程，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消失不見呢。世上的事都有因果，只是大多數時候被忽視了?！辟M老太太輕拍費俏的手背笑說著，隨后又適時的不再多言。

當晚，費可棲與費可楠針對二樓臥室的爭奪直到兩人都餓了才結束。費俏端了兩碗米酒宵夜端出來讓兩人先吃點，一經擺上桌，立即香氣誘人。

這米酒是費老太太自己釀的，算是費家的傳統。每天冬天，費老太太都會用糯米自制后封進壇子，待到來年開春打開，米酒就正好釀得又清又醇，用來煮荷包蛋或是湯圓兒最是香甜可口。

這碗米酒甜點，算是早年費家尚不算特別富裕的那段時間里，費可棲和費可楠兩姐妹為數不多的小食，她們的童年味道。任是后來消費方便了，家里富裕了，超市也會賣起各種酒糟與糯米酒，但她們都一致覺得那些味道永遠都比不得費老太太自制的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