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這是今年初開壇的第一碗。”費俏解釋。

“外婆已經睡下了。大姨，媽，坐下吃東西吧。”費嬌接話。

先是擺出美食，再又提醒兩姐妹后院的費老太太已經休息，今天不能再鬧騰，除非誰想把費老太太給鬧起來。果然，再無人多說一句，各取一碗米酒走到屋子相距最遠的兩邊坐下，互不搭理。

“媽，怎么了？”看費可棲盯著勺子里的一枚湯圓發呆，費俏在旁邊坐下詢問。

“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來你爸也愛吃這個，你奶奶今年釀的米酒真是甜，他要是在肯定能喝上兩碗。”

聽到費可棲與費俏談及竇建華，屋廳另一頭吃著米酒的費可楠稍緩停了一下送到嘴邊的勺子，之后又繼續進食。

可能是出于早先因竇建華出走之事失言的愧疚，吃過宵夜后費可楠做出妥協，同意今夜入住一樓，不再執著于那間唯一的二樓臥室。不過，她并沒有將院子里的行李都提進去，而是只帶了隨身的小箱入內。

因為時間有限，夜已深重，沒有時間再收拾出更多的房間，所以當晚費俏與費嬌兩人就簡單的收拾一間臥室過后暫時共住。

那間屋子曾是小時候費俏與費嬌一起住過的，屋內的書桌玻璃下還押著許多舊照片，其中不少是她們的合影。墻上還掛著當年的明星海報，架子和抽屜里散落著鉛筆和橡皮，一切似乎都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沒怎么動，只是時間卻已經過去十幾年。

抱來被子與枕頭鋪好后，兩人各自洗漱躺下，小時候覺得寬得像是沒有邊際的床，如今再睡來就覺得多少有些狹窄。昔日曾手拉手，臂挽臂一起蹦蹦跳跳的伙伴，睡在一起都還要緊緊湊在一起相互取暖，聊個不停要被長輩催促，而如今再躺到同樣的床上，卻稍一碰到對方的手臂都各自立即避開。

盡管這張床已經不夠寬裕，但兩人還是都默契地將床鋪中間最舒適的那一片地帶用作拉開距離，一種沉默的尷尬在黑暗中蔓延，唯有睡去可能才會緩解，可是偏偏兩人都又遲遲沒有睡著，最后還是費俏先開口說話。

“上次一起躺在這里，好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

“嗯，是呀。”

“還記得那時候你頭發特別長，我總會壓到，你一起身就會扯得疼。”

“好像是。”

“后來你嫌長發麻煩，那個夏天就偷偷去剪了短發，像個假小子一樣回來，氣得二姨大發雷霆，拿著彈子滿院子追你。當時你也不怕，跑得可快啦，一邊跑還一邊說以后就是要留短發，再不留長發，就要當個假小子。”

聽費俏說起小時候的事，費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黑暗中看不到神情，但從她的氣息變化中能感受她有片刻的歡愉輕松。

“我也記得，那時候你總是扎馬尾的樣子，因為頭發太又軟又碎，馬尾總是會翹起來再打個卷，就像是腦袋后面背了個大問號。”

“那時候不懂那叫自然卷，只覺得難看極了，就羨慕你們那樣的黑長直，連著幾年生日許愿都是希望頭發別再卷了，后來居然真的頭發就不卷了。可誰能想到如現如今就流行這種發式，想燙都燙不出來，等我意識到它的價值時真是感覺損失好大。唉，我要別瞎許愿得省多少燙頭發的錢呢，我要是許點功成名就的愿，說不定就也靈了呢。”

費俏說起話來自帶一種逗樂的特質，惟妙惟肖，最后配上一聲嘆息，儼然像是單口相聲，將生性不愛笑的費嬌都逗得忍不住在黑暗中輕笑出聲。

打破尷尬沉靜后又聽到費嬌的笑意，費俏更沒了睡意，她的多話本質暴露無疑，翻轉側身面向費嬌，又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喜歡聽戲。巷口的劉大爺每天早上吊嗓子練腔，你都愛湊去聽，后來跟著大爺學了幾嗓子青衣唱詞，大爺都說你有天賦，放在從前那可是要當角兒的料，你還跟著練了一段日子。后來校內期末活動你唱了半折《釵頭鳳》，簡直驚呆了所有人，我當對你可崇拜啦，覺得有你這樣的姐姐特驕傲。我記得你還說你將來就唱戲，傳承這個藝術，唉，你后來為什么沒學戲呢？”

費俏的疑問沒有得到立即的回答，費嬌在黑暗中半晌沉默，待回答時氣氛似乎又回到最初的冰點，并多夾雜了些許無奈失望。

“不知道呢”

沒有人知道面對這一疑問時，費嬌的內心產生了怎么樣的活動，歷經怎樣的思緒變化，聽到的只有結果。

“我累了，先睡，晚安。”費嬌側轉身過，再無言語。

黑暗歸于沉靜，費嬌再沒有了半點聲響，可能是真的睡去了。費俏覺得這一天真是漫長又繁瑣，身心俱疲，但卻又始終毫無睡意，躺在那兒清醒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實在睡不著，費俏就不勉強自己，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提上鞋子走到門外。

在屋外穿上鞋，走到花架邊的臺階上坐下后抬頭仰望夜空，費俏發現今晚倒是晴空萬里的好日子。雖然已不是本年最佳月圓夜，但依舊正值月中好時候，一輪滿月皎皎如銀盤，繁星似海分布于天際，星河脈絡也分外的清晰。

這臨時起意的失眠倒恰巧遇上了一場好夜景，費俏暗自感慨真是人生處處有意外，有驚喜。看著夜色，費俏就不自覺想到安嘉辰，摸索出手機后發現依舊沒有收到對方任何的回應。按照現代人不會與自己的手機完全分離兩小時的理論，這已經過去了數個兩小時的輪回，她不得不在心里為此判下結論，只是安嘉辰不想回復她罷了，畢竟自己在此之前拒絕過那么多回。

原來，自以為的特別，也只是單方面的自作多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