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宮里很早就開始下起雪來。

自從容妃娘娘懷孕之后，宮里拜訪的人不斷，寧婕妤陳才人十分警惕。

至于我嘛，自然是和周寶林躲著別去沖撞了那些貴人。

可有些事想避是避不了的。

請安后回宮途中，我和周寶林遇見了一位不速之客，她攔住了我們。

“你們就是這么行禮的？容妃沒好好教過你們嗎？”

我知道她這是找茬兒，于是準備乖乖行個大禮。

可就在我們下跪的時候，一只腳自一旁伸了出來。

周寶林行禮的動作被打斷，生生撲倒在地上。

我想要上前扶住，可她已經一腳踩在了周寶林的手上。

周寶林頓時痛得爬不起身。

“果然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奴才。”

“我不許你說容妃娘娘！”

她這般羞辱容妃娘娘，我沒忍住喊了出來。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皇上也是，什么樣的人都招進宮里來。”

說著，她下了令，“周寶林不懂規矩，給本宮打！”

她話一落便有太監拿出了板子。

一掌寬的板子就這樣落在周寶林身上，她趴在地上看向我，背后滲透出血跡，“救我……”

我沖上去擋住了板子，“娘娘饒命！我們知道錯了，我們知道錯了！”

我跪地求饒，卻絲毫沒有用。

她派人捂住了她的嘴，又把我拎了出來。

“本宮告訴你們，容妃那個沒用的，有個皇子又怎么樣？就憑你們也配說本宮？”她一把松了我的頭發。

“尤其是你！”她指著周寶林，“還說什么本宮無所出，配不上四妃之首，本宮今天就讓你知道配不配！”

隨著她的話，落下的板子越發重，我沖上去抱住了她的腿。

“貴妃娘娘！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求求你饒了她吧！求求你了！”

我的求饒根本沒用，只能艱難的從周寶林嘴里讀出‘救我’兩個字。

我想到了一個人，掙脫著沖了出去。

容妃娘娘！

我朝未央宮跑去，心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她。

可沒有用，我還沒到未央宮的時候她的死訊就傳了回來。

我倒在了門前的石階上。

容妃娘娘挺著大肚子跑了過來。

我病了，病得很兇。

貴妃隨便就將周寶林就給處置了，我們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

意識昏迷中，有人不斷的給我喂藥。

容妃娘娘來了，她紅著眼眶握著我的手要我好起來。

我說不出來話。

我想說，就、就這樣沒了嗎？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一條人命啊！

屋外下起了雪，我的身子像在雪地里，冷得發抖，“阿娘……阿姐……我冷。”

容妃娘娘她們把自己的那份炭火都給了我。

但太醫說我挺不過去了。

容妃娘娘不相信，太醫說我是心病。

我是心病，我滿腦子都是那天周寶林渾身的血，努力張著嘴求我救她。

可我沒救下她。

容妃娘娘握著我的手，我說，“阿姐……我沒救下她、我沒救下她、都怪我……

她搖了搖頭，說不怪我，她說誰在那里都沒有用。

都沒有用。

我突然想睡覺。

容妃娘娘不準我睡，她說，“小瑤兒，你要好好活著，你是個有福氣的。”

“你要好好活著，活著便有希望。”

我的眼底發酸，進宮前阿娘也曾這樣交代我。

她說，“為娘的小乖乖，你要好好活著，阿娘會和你再見面的。”

宮里頭，原來人命如草芥。

我點了點頭，“阿姐……我會好好活著的。”

有了活著的念頭，可沒有能活的身子。

我還是病了很久。

病中，寧婕妤跑來床前想要罵醒我。

她說，“阿念說你是個有福氣的，我看她是瞎了眼，就你這破身子，怕是熬不到享福的時候……就你…死也別死在這宮里頭，晦氣。”

我想要喝水，她端過水給我，又接著繼續罵。

我撐出一個笑來，“寧姐姐，你別罵我了，我好好活著不行嗎？”

她終于不罵了。

陳才人承擔了照顧我的重任。

她不會罵我，但會講些大道理，她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我便笑著問，“天將降什么大任給我？”

她噎住。

我終于好了，容妃娘娘喜極而泣。

悲傷籠罩在未央宮并沒有多久。

我去了周寶林屋里，看到了那個她并沒來得及戴上的發簪，這個發簪和我那個是一對。

皇上好像沒有心，他沒有來看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比從前更不喜歡笑了。

我繡了一只可愛的小兔子，小兔子的眼睛紅紅的，十分可愛。

可容妃娘娘看著看著就哭了。

我又去摘了一枝紅梅，我說，“紅梅配美人，只有阿姐才配得上。”

但阿姐看著梅花出神，并沒理我。

我沒辦法了，吃飯的時候狂干了三碗，最后撐著個大肚子來到容妃娘娘面前。

我說，“阿姐，你看我的肚子像不像也有了寶寶？”

她終于笑出了聲。

我說，“對嘛，阿姐你可得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阿姐笑著摸我的頭說我是個好孩子。

無聊的時候我會同陳才人坐在廊下看雪，她就給我講宮里的人。

當今皇后乃是太后的侄女，父親手握重兵，又孕有嫡長子。

貴妃出生高，但沒有子嗣，此外宮里還有淑妃、德妃、賢妃……

宮里的人真多啊，怪不得皇上一次都沒來看過寧婕妤她們。

院子里堆了雪，我想要堆雪人。

可沒走幾步眼前就一暗，一道明黃出現在眼前。

我突然就明白過來這是誰，連忙跪下。

他并沒理會我，繞開進去了。

我堆起了雪人，寧婕妤她們想要將我帶走，卻死活沒將我拉走，便只得看著我，最后同我打起了雪仗。

打著打著，我們都忘了規矩。

不知誰扔了一個雪球在皇上的肩頭，大太監訓斥我們，但皇上又攔住了。

他說，要我們好好照顧容妃娘娘。

我們都規矩答是行禮。

他離開后，她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因為皇上說要把四皇子給貴妃撫養，容妃娘娘沒答應。

我也不想答應。

于是下一次皇上來的時候我偷偷躲起來了，然后在皇上出門的時候我突然攔住了他。

我問他，“皇上你為什么要將四皇子給貴妃撫養？容妃娘娘很久沒見過四皇子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娘娘很想四殿下嗎？”

他沒說話，沉著眉打量我。

他離開后，寧婕妤發了很大的火，她讓我跪在雪地里。

我不服氣，但規規矩矩的跪著。

陳才人求情容妃娘娘求情她也沒饒過我。

寧婕妤很氣，她說，“你還記得周寶林是怎么死的嗎？”

我噎住了。

“她不過是背地里隨便說了幾句，便被下令打死了，你呢？想要同她一樣嗎？”

我緊抿著唇沒說話。

她氣得打了我一巴掌。

這一巴掌很痛很痛，痛得眼淚掉了下去。

我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開口。

我說，“寧姐姐，我只是想要替阿姐說話。”

她氣得又揚起了手，只不過這一掌沒落下。

雪夜里，她背著光，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見她的話里有幾分哽咽。

“用不著你說話！”

我愣住，想要看個究竟她卻已經轉過身。

走之前，她又留下一句話。

她說，“記住你阿娘的話。”

阿娘說什么了，哦，阿娘說我有福氣，叫我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