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撞破我人身狐貍面的樣子后，嚇得落荒而逃，隔天便找了國師來捉妖。

　　眾目睽睽之下，照妖鏡中的我容顏依舊。

　　貴妃大呼不可能，我卻心下嗤笑。

　　因為我是狐仙，是位列仙班、有品階的神仙，照妖鏡怎么可能對我有用。

　　而我入宮，就是來要她死的。

　　1

　　宮人來傳話時我正臥在貴妃榻上，拿著叉子一口一塊西瓜。

　　夏日炎炎，皇上憐我不耐夏日炎熱，特意命人將西瓜用井水冰了許久后才送至我殿中，只盼消解我夏日的苦悶。

　　貴妃殿中的掌事太監李公公突然造訪：“見過令妃。”

　　“李公公？”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懶懶道，“公公突然來訪，所謂何事啊？”

　　“貴妃娘娘想請令妃小敘，此刻娘娘已在御花園八角亭中等候。”

　　貴妃邀我小敘？怕不是場鴻門宴吧。

　　我示意貼身婢女染喬扶我起來，“本宮知曉了，這便更衣。”

　　“奴才告退。”

　　染喬望著李公公逐漸遠去的身影，手中替我重新挽著發髻，面上卻一派擔憂：“這貴妃向來與娘娘不和，奴婢覺得此事頗有蹊蹺。”

　　“我當然知道這當中有鬼。”我輕輕摸了摸耳垂的紫玉芙蓉耳墜，淡淡道，“只是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貴妃的一番悉心準備。”從銅鏡中窺見她依舊緊皺的眉眼，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數。”

　　我扶著染喬的手慢悠悠地來到了御花園，竟發現皇上同宮中的其他妃嬪也在，更出乎意料的是，亭中站著一白發男子，一襲白衣盛雪，眉目間盡是冷淡的神色。

　　“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和各位姐妹。”我躬身行禮，柔柔道。

　　“快起來，坐朕身邊。”皇上忙將我扶起至他身側坐下，轉頭看向貴妃，“行了，如今人都齊了，貴妃有什么話可以說了吧。”

　　貴妃看著我，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緊緊抓住皇上的衣袖：“陛下，令妃她是妖怪！昨日傍晚臣妾親眼看到她的頭變成了狐貍的樣子。”

　　此話一出，眾人駭然，也不管真假，只見諸多離我有些近的嬪妃紛紛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心下了然，原來昨日在我殿中偷窺之人竟是她呀。

　　皇上的目光掃了過來，我忙用絹子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淚：“臣妾平日里是與娘娘有些口角，但娘娘怎可這般無憑無據地污蔑臣妾。皇上，您要給臣妾做主啊！”

　　皇上也皺起了眉頭：“貴妃此言可有憑證？”

　　“陛下。”貴妃起身想要跪在皇上腳下，但瞥了眼我，還是跪在了皇上的側邊，“臣妾今日特請了國師入宮，可為臣妾證明。”

　　那個一頭白發的男人拱手向眾人行了一禮，隨后從袖帶中拿出一面銅鏡解釋道：“此乃照妖鏡，若照凡人，則為一普通鏡，若照妖怪，鏡中則呈會呈現其原形。”

　　貴妃看向我的目光得意又害怕：“洛錦，你就等著現原形吧。”

　　我瞥了眼貴妃挑釁的目光，絲毫不懼地走上前去，站在了國師面前。

　　眾人屏住呼吸上前查看，既害怕又緊張。

　　只見鏡中映照出一張嬌艷欲滴的少女面容，并未出現貴妃所言的狐貍面。

　　“陛下！”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龐緩緩落下，我緩緩跪倒在地，不住地抽泣，“有眾位姐妹為臣妾作證，臣妾是冤枉的啊！”

　　見此情景，貴妃大驚失色，直呼不可能，但眾人的眼睛都不瞎，所有人都看見了鏡中并未出現什么狐貍面。

　　無人在意，我悄悄揚起的嘴角。

　　照妖鏡當然不會照出我的原形，因為我根本不是妖怪，而是狐仙，是位列仙班、有品階的神仙。

　　這下周云卿，可算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

　　2

　　我叫洛錦，原是青丘的一只靈狐，經過數千年的修煉終于從靈獸一躍成為了狐仙。

　　位列仙班后我也不敢懈怠，依舊勤勤懇懇地修煉，提升自己的階品。

　　大約十幾年前，我飛升上神時經歷雷劫，受了很重的傷，不幸從云端跌落，落入人間的某處叢林里，卻又不幸被一只饑餓的老虎盯上。

　　身受重傷的我早已被打回了原形，面對老虎越來越近的氣味，我想逃卻又渾身無力，眼看著就要落入虎口，是一個小姑娘救了我。

　　她一只羽箭輕易地就射中了老虎的額頭，原本兇惡的老虎掙扎了不久便倒地而亡了。

　　小姑娘這才跑過來將我抱進了懷里，稚嫩的小手輕輕撫摸著我沾滿血跡的白色毛發：“小狐貍，你怎么受了這樣重的傷呀。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呀，我會替你療傷，好好保護你的。”

　　我無力掙扎，任由著她將我抱了回去。

　　那時我才知道，她叫溫書菀，乳名菀菀，是這個國家大將軍的女兒，自幼酷愛習武，一桿紅纓槍耍得出神入化。

　　在溫書菀的照料下，我的傷很快便好了起來，只是要想恢復人形，還需些時間。

　　她還時不時給我買各種鹵雞鹵鴨醬香肘子，害得我不過兩月的時間就比原來胖了一倍。

　　不怪我貪嘴，實在是人間的這些吃食太香了，我不過一只小小的狐貍，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誘huò。

　　溫書菀走到哪里都帶著我。

　　她睡覺時我就睡在她身側，她耍槍時我就坐在一旁的兵器架上，她吃飯時我就蹲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她扮男裝出門游玩時我就窩在她的懷里。

　　相處的時日久了，我漸漸將這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姑娘當做了家人。

　　我暗暗下定決心，我要守護她一輩子，等到幾十年后她老了，去世了，我再回天庭。

　　反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消失個把月，那群老東西不會發現的。

　　十五歲的時候，我心愛的小姑娘嫁入了東宮做太子妃。

　　那個太子我見過，名喚蕭竹，身形挺拔，眉目俊朗，自幼與溫書菀一同長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我想，他應該會對她好的。

　　如我所料，婚后二人琴瑟和鳴，情深意濃。

　　我經常會陪著我的小姑娘在春日的桃花樹下，看著她與她的少年郎一同談論古今。

　　也會經常陪著我的小姑娘在夏日的游船上，看著她與她的少年郎嬉鬧玩笑。

　　秋日銀杏漫山時，我會陪著我的小姑娘與她的少年郎一起踏山游玩，冬日白雪皚皚時，我會陪著我的小姑娘與她的少年郎一起圍爐讀經史。

　　婚后第三年，蕭竹登基，成了皇上，我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成了萬人朝拜的皇后娘娘。

　　可是，蕭竹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不斷的納新的女孩兒入宮。

　　夜夜宿在不同的宮殿中，來看溫書菀的日子越來越少。

　　她總是端著一副溫婉賢惠的笑容，盡心盡力地掌管著整個后宮，看著自己最愛的少年郎與她人纏綿悱惻。

　　可只有我知道，她在沒人處時流的眼淚。

　　3

　　婚后第四年，周云卿入了宮。

　　她一入宮便是僅一人之下的貴妃，且受到了蕭竹的專寵。

　　周云卿很討厭溫書菀，她經常會來鳳儀宮找麻煩。

　　起初，溫書菀還會找蕭竹說明情況，可那個狗東西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斥責她。

　　日子久了，她也就不再去找他了。

　　見到蕭竹的態度，周云卿欺負起溫書菀來更起勁了，她設計奪了溫書菀的六宮之權，還搶了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東珠首飾。

　　她甚至......找尋借口打死了自幼隨溫書菀長大的婢女槿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溫書菀發了很大的脾氣。

　　她不顧一切地想要護住槿若，直到聽到消息趕來的蕭竹的一句“不過一個下人，死了便死了”，她徹底崩潰了。

　　槿若死了，溫書菀眼里的光也滅了，蕭竹將她禁足在了鳳儀宮中。

　　禁足的日子里，她時常會抱著我坐在院中的桃花樹下，什么話也不說，就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脊背。

　　我想要將她摟在懷里，想要將她從這高大的宮墻救出去，可是，我的能力還沒有恢復，我甚至，都不能變成人形。

　　我能做的，只有安安靜靜躺在她的懷里，聽著她偶爾的嘆息

　　再見到周云卿，已是冬日了，她孤身來到鳳儀宮中，只為了告訴溫書菀，溫將軍起兵反叛失敗，溫氏全族均被賜死，包括她還有著身孕的嫂嫂和尚在襁褓的侄子。

　　溫書菀不信，赤腳跑到了勤政殿外，卻只聽得帝王的一句“念在你侍奉朕多年的份上朕會留你一命”。

　　溫書菀突然大笑起來。

　　她披頭散發，狀若瘋婦：“究竟是溫氏謀逆，還是皇上因溫氏戰功赫赫而耿耿于懷？”

　　蕭竹的目光猶如利劍般掃來，他盯著溫書菀好久好久，末了冷聲道：“傳朕口諭，皇后瘋魔，憐皇后侍奉朕多年不忍賜死，現廢為庶人，冷宮安置。”

　　無人想到，那道纖弱的身影，會突然赤腳沖向柱子，在眾人驚恐的神色中觸柱而亡。

　　冬日里漫天飛雪的城樓，在此刻顯得無比高大，仿佛一座沒有頂的牢籠，將她鎖進了無邊的黑暗與絕望中。

　　那個會溫柔地抱著我、說會好好保護我的小姑娘，那個會狡黠地看著我、往我嘴里塞雞腿的小姑娘，那個我放在心上、想要陪伴到老的小姑娘，在大雪紛飛的冬天，用最慘烈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周云卿求了蕭竹，想要將溫書菀的尸體帶回去處理，蕭竹想也沒想答應了。

　　于是，周云卿便命人將溫書菀的尸體丟進了狗圈中。

　　很快，圈中便只剩了一具骷髏。

　　我愛的人死了，我自然也沒有了留在宮中的必要，于是我離開了皇宮。

　　輾轉了上千所廟宇，搶奪了諸多仙友的香火，以此加快自己恢復能力的速度。

　　掠奪他人的香火，雖可以快速恢復能力，卻也要付出相應的修為，可是，我不在乎。

　　因此待我一年后再度幻化成人形時，我卻為此耗費了一千年的修為。

　　期間，不是沒有仙友來勸過我，讓我大不了去地府通個氣，讓她下輩子過得平順安樂，可我就是不甘心。

　　她這一生從未害過人，明明心向廣闊自由卻被困宮墻，明明只求平安度日卻被屠全族，她不該是這樣的。

　　不報此仇，我誓不罷休！

　　很快，皇帝在江南微服私訪時偶遇一民間女子并將其帶回宮中的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貴妃周云卿在長樂宮中氣得砸了四五個燈盞擺件。

　　聞得此消息的我輕蔑一笑。

　　周云卿啊周云卿，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