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風發，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瞎了。

我化名桑桑陪在他的身邊。

扶他走路，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甚至可以為了他開心，去給他的心上人傳信。

后來他重拾希望，即將恢復視力時，說：

“我的心里只裝得下桑桑，她純潔善良，非任何人能比擬。”

可是，桑桑不是我。

蘇禾才是真正的我。

能在青樓和軍妓營活下來的人，哪里有什么純潔善良可言？

他也不知，他瞎，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1

在尸山血海一眾相熟的將士尸體里，我并沒找到葉璟的面孔。

大多人的傷口是一招斃命。

許多人的眼睛甚至都不曾閉上。

我哽咽著咽下喉間的嘔意，手指顫抖著給他們一點點闔上眼眸。

有出發前還說著要干完這件事就討一杯將軍的喜酒，告老還鄉的老黑。

有笑著跟我打趣過，自己要回家鄉娶未婚妻的小波子。

這些，都是曾經和我朝夕相處的人。

也是葉璟亦師亦友的家人。

可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無一例外。

我沒找尋多久，就看到朝廷的人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獵狗般，追了上來。

起初我以為是追究我殺了大太監的事。

不得不藏身在暗處的竹林里。

但那些人似乎并不是為我而來，反倒是四處張望著什么。

一把火就將所有人的尸體付之一炬。

黑煙散發著嗆人的味道。

我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這些曾經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竟是連入土為安的資格都沒有。

我遙遙看著京城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只手在肆意攪動著每個人的命運。

所有人，都逃不掉。

或許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這人間的冤枉事，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地上，漸漸變成了傾盆大雨。

黑煙滅了，人馬也散了。

“唔……”

一道細微的不能再細微的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我順勢看去，發現一個血人正被散落的枝條掩埋著。

若不是他發出聲響，我也不會注意到這里還躺著一個人。

我連忙跑了過去。

他臉上的臟污，被雨水不斷沖刷。

慢慢露出那張熟悉而俊朗的臉來。

漸漸地，我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是葉璟！

我心臟怦怦跳動著，正想說話，他卻先一步察覺到了我的到來。

他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腰側的劍。

劍光一閃，劍刃精準地橫在了我的脖頸處。

葉璟大駭，斥道：

“你是誰？說話！”

看著他那雙眼珠都沒轉一下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層灰霧一般，死氣沉沉。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顫抖著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在確認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后，我有些哽咽地說道：

“我，就是一個過路人……”

我不敢說自己是熟識他的人。

他這樣驕傲的人，一天之內遭遇了亦師亦友的將士慘死。

以及自己恐怕失明了的打擊。

我又怎忍心讓他再知道自己的不堪狼狽，都被熟悉的人看了去。

如果是我。

我不想。

一如當初在青樓的窗沿，我最后一次見到阿娘。

那時她正要和書生離開邊城。

許是與我有著割不斷的血緣關系，她似有所感地朝我的方向看來。

可我卻瞬間蹲下了身子，任由自己淚流滿面。

哪怕這些不堪是她一手造就的，可我還是不愿意在她面前顯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污濁的一面。

許是聽到了我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聲線，葉璟渾身凌厲的氣勢一收。

再也支撐不住傷重的身子，直直地朝著地面倒了下去。

那把跟隨著他四處征戰的寶劍，也隨之泄力落在了地上，任由松軟的泥巴沾染劍身。

我陡然生起一絲隱秘的期盼。

京城都覺得葉璟死了。

而他也瞎了。

這樣的他，是否可以自私地被我擁有些時日？

但瞬間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譴責著自己的低劣。

開始認命地背起葉璟，拾起寶劍，找了處廢棄的民宅安頓下來。

但最后，陰暗的心理還是占了上風。

我并沒有第一時間帶著他去找大夫。

也許是時局所限。

也許是內心渴望。

渴望瞎了的葉璟，能一直為我所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