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船了—”她還滴落著水珠的臉上揚起一絲可人的笑。隨著她的話聲，筏子動了。

　　很難想象她這么一副瘦弱的身體是如何講這么大的筏子，還載滿了人。

　　小女娃毫不吃力的滑動著筏子，筏子平穩的在水面流動，小女娃道：“諸君只管寬心，過了忘川河去那奈何橋處，再走一趟就到那老婆子那領一碗湯就可再為人了。”

　　老婆子指的是孟婆？這投胎，就是過了那三座奈何橋，到三生石前記錄三生，再到望鄉臺望人世最后一眼，最后再回到孟婆這里喝一碗孟婆湯，跳入轉生池。

　　有一段路好走了。

　　或許很多人走不到最后就會被閻王召去，細數他這一生犯下的錯造下的孽，被判到十八層地獄受罰，也許永世不得輪回。

　　在這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那些酷刑沒點毅力怎么能受得了。

　　小女娃一手撐著竿，騰出了一只手摸著雞蛋般光滑的下巴，“不過嘛，能夠幾關只能看諸君的造化了，愿諸君好運。”

　　這是在變相的提醒眾人，接下來的路也不是好走的。

　　絕暗煞自然也知道，只是記在心里，并不言語，一是周圍的人語言不通，二是沒什么好說的。也不知道女娃用了什么法子，所有人竟然都聽懂了她的忠告。

　　“奉勸諸君，諸君已是魂魄，不必再耍那些手段，若是敢逃，被抓回后絕不姑息！諸君最后輪個好人家的機會恐怕也會沒有了。”

　　冥界的鬼司和鬼使不會手軟的。

　　這個筏子上不乏前世為人時有氣場的人，在這里，在這個小女娃面前什么也不是。

　　絕暗煞看著這個哼著一首從沒聽過的小令的女娃，沒辦法，在冥界只能受制于人。

　　“諸君也不必擔憂，規規矩矩的自然不會出什么大事，我們鬼將也不會因為芝麻綠豆大點事惹沒必要的麻煩。且寬心。”

　　這就是所謂的打了一巴掌再給顆甜棗？小女娃把這句話詮釋得很好。這小女娃在這冥界看來也是待了很久了，看過各種的靈魂，懂得很多人情世故。

　　自打到了冥界，絕暗煞都不曾開過口，只是想這一路平靜些就好。

　　突然，一向無風的水面刮起了一陣風，連婆姝都覺得有些古怪，在這冥界待了少說也有上百年了，何曾見過風？

　　婆姝都已經忘卻了風吹過的感覺，當年她也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孩童，卻因為自己的姐姐而受到牽連，最美好的年華都未度過就早早的被黃土掩埋，她的好姐姐看著她的尸體笑得肆無忌憚。

　　為什么？長姐送給她的匕首會插在她的胸口呢？明明是長姐把它刺進來的，長姐為何對娘親說是我自己尋短見呢？

　　閻王說她的陽壽未盡，她說不愿再回到那個地方，閻王便安排她在忘川河邊做一個擺渡人。

　　時光荏苒，她見過太多的靈魂，聽了太多的故事，也就看淡了很多，長姐在她心里提及也只是一個笑料。

　　她的身體，依舊保持著七歲的模樣。長姐是公主府的嫡女，一向待她不錯，可當娘親說要把把公主府托付于她時，長姐慌了。

　　本該是長姐的位置，我也從未想過要得到，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長姐猙獰和如釋重負的面容，往昔的溫柔得意不復存在。

　　婆姝的神色有些痛苦。

　　這陣風勾起了她沉睡的記憶，閻王準許她帶記憶上任，這記憶她不要也罷。

　　難道，身體里流淌的血還抵不過一個公主的頭銜嗎？

　　婆姝在冥界撐船撐了這么長一段時間，連自己本來的名字都快忘記了，只知閻王喚她——婆姝。

　　久而久之，她也只記得婆姝。只在眨眼間她就恢復了平靜，現在不是她發呆的時間。

　　膽子大點的看著出神的婆姝，便開口問道：“大人，這是什么風？”絕暗煞聽懂了，因為那人跟她是一個地方來的。

　　婆姝扭頭看著他，抿抿紅得古怪的嘴唇，老實答到：“婆姝不曾知曉。”

　　有些魂魄迷茫的聽著婆姝的這句話，因為他們聽不懂那人問的問題。大概許多人都想問的一件事吧。

　　所有人卻聽出了一個信息，這個撐船的女娃叫婆姝。

　　婆姝面無表情的看著寬闊的忘川河對面那隱在灰色霧氣里若隱若現的建筑，眼里閃過深沉。

　　冥界，恐怕有大事發生了。

　　“站穩了！”婆姝不再嬉笑，連敬稱也不加了，嚇得混沌的眾人立刻清醒過來，婆姝劉海下的眉心出現了一朵花鈿。

　　她手中的竹竿狠狠一按，一時間大家覺得眼前一晃，就滑出去幾十丈遠。

　　那風越來越大，婆姝的竹竿怎么也無法撐出去，婆姝也是呆了，這是什么情況？少了婆姝的支撐，整個筏子漂浮在忘川河里，順風而行。

　　絕暗煞穩穩的站在筏子上，這點風對她來說不算什么，至少還在她能頂住的范圍內。

　　婆姝穩住區區一個筏子根本不成問題，可她心不在焉的，紅衣也被忘川的河水打濕了不少，她自己卻不甚在意。

　　婆姝靜了一刻，突然目光一凜，望著遠處，眼里竟劃過一絲恐懼！

　　婆姝的反應被一直關注著她的絕暗煞看在眼里，絕暗煞瞇起眼睛，讓婆姝都害怕的會是什么東西呢？她很是好奇啊。

　　婆姝身上爆出一道道血色利刃，一層紅色的透明罩籠住了整個筏子，婆姝手中的竹竿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紅色瑰花的薄劍，很薄，上面那朵玫瑰色的彼岸花含苞欲放，紅色和黑色勾勒出這把劍的輪廓。

　　婆姝眼中閃過決然，就算灰飛煙滅她也必須保護在忘川河上的所有人！護不住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絕暗煞擠在人堆里，摸著下巴，有點意思......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些魂魄如坐針氈，紛紛擠在一起，恐懼的看著最前面氣勢磅礴的那個小女娃。

　　陣陣大風刮起，夾雜著吼叫，激起忘川河的層層波浪。

　　絕暗煞從魂堆里擠了出來，在老老少少的注視下來到婆姝身后，婆姝的肩膀在微不可見的顫抖著，婆姝在絕暗煞來到的第一時間低聲喝了一句：“回去！”

　　絕暗煞笑顏明媚的看著婆姝甜美的側臉，不顧她語氣的冷冽，道：“是什么東西令大人這么好怕呢？”

　　婆姝心里很詫異，“不該問的別問，這些不是你該知道的。”絕暗煞的勇氣和臨危不懼都讓婆姝很佩服。

　　“大人，生死有命，不用糾結于這些。”絕暗煞自然也是知道婆姝肯定也很為難，誰不想跑，可婆姝不能。

　　婆姝干凈的眼睛盯著絕暗煞看了很久，良久苦笑了一下，“這都是命。”說完還搖搖頭，說不出的凄涼感。

　　“是命就是命，看開些也好。”說著她拍拍婆姝的肩。

　　即使隔了幾百年的光景，絕暗煞也能猜出婆姝的故事。

　　婆姝身體僵硬了一會，漸漸放松下來，目光也變得柔和。

　　“以你的膽識可以留在冥界當鬼將的，只要你愿意，可向閻王請愿，雖然時間會很長很難等待，可終究還是有個好結果的。”

　　絕暗煞像發現了新大陸般眨著眼睛道：“哦？真的可以嗎？”

　　婆姝笑了，“自然。”

　　絕暗煞心里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在這個暗無天日，終日重復著同一件事的冥界，倒不如每世的輪回，有不同的體驗。

　　這么想著，絕暗煞舔舔舌頭，“這個......還是算了，我不是很喜歡平淡。”

　　婆姝也不再多說，只是笑看著絕暗煞，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婆姝已然沒有了鬼將的架子，絕暗煞覺得又驚又喜，也自知不該太裝得太冷清，她心冷不代表就沒有感情。

　　婆姝身上是一種被歲月的年輪留下的沉重，而絕暗煞是由內而外的穩。兩人相同又不同。

　　遠處一個漩渦形成，灰色的霧氣被吸在里面，看上去既恐怖又使人震驚。

　　婆姝用手指抹了抹額頭上的花鈿，那花鈿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她一手擎著那把劍，一手捏出一個奇怪的手勢，那把高舉起的劍上，金光從劍尖呈放射狀罩住整個筏子。

　　婆姝的身影大了，身上的衣服也變了。

　　長大后的婆姝果然是個傾城的美人，身上穿的也是紅衣，只是外面穿著一層薄紗，袖口長長的拖出來很多。凹凸有致的身材更是把這身紅衣的張揚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少男人望著婆姝的背影遐想連篇，婆姝又怎能是他們所能想的，剛有那種念頭，那幾個思想齷齪的人就覺得魂魄都要分離了。

　　她沒有將他們打到十八層地獄或直接七魂六魄散開的能力，卻可以折磨他們。

　　婆姝身上的紅紗隨風舞動，轉眼，筏子到了忘川河岸。婆姝本已很蒼白的臉現在幾近透明。

　　“走！”婆姝說了一句，所有人擠著下了筏子。

　　婆姝對絕暗煞道：“你也快些離去吧，我的責任就是護所有忘川河上的魂魄平安。”

　　站在忘川河邊，看似干凈的河水映出二人的影子，卻在波浪中顯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