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卿婼提著金翅木雕的食盒走在幽長的走廊上，已經過了冬至，天際像是染了墨，烏騰騰得壓下來，迷茫的夜色籠罩著整個王府。

怡安閣靜得出奇，西北風吹過的聲音聽得真真切切，夾雜著初冬飄落的雪花，沁人心脾的寒。

有幾片雪花飄落在她的脖頸，瞬間化成冰涼的雪水，直往她肌膚的紋理中鉆。

溫卿婼握著食盒的手不自覺得緊了緊，然后調整好呼吸，扣響了亮著燈的那扇門。

里面沒有人應，卻隱約傳出了幾聲輕咳聲，溫卿婼擔心里面的情況，便把門推開走了進去。

屋子里散著暗黃的光線，中間的兩輪木推上坐著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戴著頂紗制的斗笠，完完全全擋住了他的容顏，有點像闖蕩江湖的夜行人。

可熟悉的身形，和周遭散發出的冷硬氣場，空氣里彌散的逼仄的寒涼并不亞于窗外的隆冬飄雪。

溫卿婼趕緊把食盒放在身邊的石桌子上，雙膝跪地行大禮，畢恭畢敬得道：“奴婢給王爺請安！”

“是你？”錦王這兩個字說得有些意味深長，眉宇間的微微褶皺逐漸舒展，她的出現仿佛在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隨后他的聲音卻突然冷凝下來，“昨夜有個不知好歹的婢子被本王嚇死了，怎么……你竟然不怕死么？”

溫卿婼俯在地上磕了個頭，?她淡淡然然得垂眸凝視著地面，溫涼的聲音如靜水深流，“王爺或許不記得，十二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曼妙的冬日，給了快餓死的奴婢一個芝麻燒餅，還把快要凍僵的奴婢救回府里。奴婢至今還記得那芝麻的香味！王爺問奴婢怕不怕死，自然是怕的，只不過侍奉主子是奴婢本分。而且王爺絕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奴婢相信昨夜之事必有原委。”

錦王勾唇冷笑，犀利的眸子透過眼前的特質紗簾，他可以把跪在地上的女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溫卿婼卻是半點也看不到他的。

三年前離京征戰之時，她還是個什么都沒有發育好的黃毛丫頭，而如今亭亭玉立，身著淡雅的素青色繡荷長襖，越發顯得天然去雕飾。

錦王略顯無力得抬了抬手臂，示意她走到近前來，溫卿婼起身上前，重新跪在木推車旁他的腳邊。

男人突然伸出被刀劍磨得粗礪的手指，掐住她白皙柔軟的臉頰。

她純澈的眼睛清新透底，卻又染了絲縷的隱忍與恐慌。大約是他指間力度過重，捏痛了她。

“你怎么知道本王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本王一樣？本王在戰場殺人如麻，早就不憐惜人命了！現下連冉丫頭都被本王嚇病了，你卻是個膽子大的。不過本王已經是廢人了，任你再怎么費盡心思的巴結，也掙不到什么好出路了。”

錦王的聲音凄然又蒼涼，在嘲弄她亦是在嘲弄自己，王府里的男主人只有他一個，原來這府里的女婢哪個沒有爬上枝頭當鳳凰的心思。而如今他廢了雙腿，模樣也能嚇死人，卻只有眼前女子心甘情愿來服侍他。

“奴婢只想略盡綿力，報當年恩情之……萬一！求王爺萬勿……疑心。”

溫卿婼的臉頰被掐得生疼，強忍著說出這樣的整句，他與她之間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斗笠紗簾，她卻完全看不到隱藏的生冷與冰硬，只是屋子里雖然碳火旺盛，他的指尖卻是涼絲絲的。

錦王悠緩得挪開手指，她的臉頰已經出現了鮮紅的印子，有些麻木的疼。不過她完全顧不得這些，趕緊起身把食盒里的飯菜都端出來，一一擺在男人的面前。

“已經過了晚膳時辰，王爺該用膳了！”

桌子上的食物色澤鮮艷，香氣襲人，還有兩道藥膳是她特意吩咐小廚房的。

“廢人也是需要吃飯的么？本王倒不如戰死沙場，以得英烈之名！”

錦王咬牙切齒得嘶喊，大手一揮就把整桌子的飯菜掃得滿地狼藉。

溫卿婼來之前就預料到各種狀況，自然也有強大的心里準備。她不驚不惱，不慌不忙得俯下身開始收拾起來，她的手腳特別利索，眨眼的功夫就把殘破的碟盞收拾了出去。

“王爺，左丘盲而作左傳、國語，孫臏殘而得桂嶺之勝，獲齊國霸權。可見為英雄者，不維其他只在志堅。”

溫卿婼知道這兩句話必然會讓錦王有所感觸，因為再頹唐的人也可能被昨日的自己感動。

“你竟然用本王的話來堵本王？”錦王記得先師入府授課時，曾經講左丘孫臏的故事，當時有個黃毛丫頭趴在窗邊偷課。別的奴婢愛金銀服飾，她卻唯愛書經典籍，她自從入王府，所做的事總是有些與眾不同的。

“奴婢只是知道，王爺必定不忘孔太傅厚望，也定然不會辜負曾經的志向。這些菜怕是不合王爺胃口，奴婢立刻吩咐廚房做了不重樣再送來……”

錦王凝望她綺麗蹁躚的背影，唇邊勾出邪魅的笑意，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系著萬事如意結的平安福袋，深藍色的布料嵌著簪花小楷，那“平安”二字因時日長久已經變得黯淡無光。

指腹在福袋上反復摩挲，他的笑意愈加深邃又透著些許的欣慰，“丫頭，一別一千二百日，如今情形……你倒肯花費心思在本王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