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了外祖母與舅舅之后，潘月卿跟著潘海云帶著莞爾、顧盼等人登上了候在門口的馬車。

　　

　　潘海云向來低調，隨行車馬也不過是一頂普普通通的青油布馬車，雖然樸素但好在足夠寬敞。隨著潘海云身邊隨邑的小廝青山一聲長喝，馬車緩緩朝著相府而去。

　　

　　早有管家婆子等人在門口候著，遠遠一見這小小馬車進了郎官坊，便招呼著人進去通傳給相府的三位側室和閨中的姑娘們。

　　

　　“老爺，到了。”青山低沉著聲音朝著馬車車廂內的潘海云道。

　　

　　潘月卿看著潘海云睜開假寐的雙眼，她起身抬手示意要扶，潘海云看著潘月卿這乖巧模樣眼底不自覺帶笑：“月兒先下去，爹爹還要整理一些隨行公文。”

　　

　　門口候著的劉氏見馬車停了下來，便招呼著三姑娘潘妙倩上前去，因她掌家，故而剩下兩位姨娘看著這母女上趕著討巧，卻也無可奈何。

　　

　　劉氏拉著潘妙倩站在馬車腳踏凳三步遠，馬車內探出一支手，劉氏拉著潘妙倩恭恭敬敬屈膝，半含笑一句“老爺”未出口，只聽見頭頂上傳來一句俏生生的笑：“劉姨娘，這么些日子不見，竟這么客氣？”

　　

　　越過劉氏和潘妙倩吃驚的目光，看向站在身后的李姨娘和身邊的四姑娘潘蓮珊，不出意外依舊收獲她們詫異目光。潘蓮珊拉了拉生母李姨娘的袖子，小聲道：“怎么是她？”

　　

　　潘妙倩身子僵在原地，聽罷潘月卿的聲音便直起身子來：“你未稟明祖母，怎么敢擅自回京都來？！”

　　

　　不怪乎她著急，三日后便是安北王妃六十誕辰，當時候京城所有貴女都會去。原本她身為庶女自然沒有資格要求露面，只是潘月卿不在家中，祖母向來偏袒自己，早就定下了帶著她去。她雖然有‘才女’的名頭，可說到底出身所限，很難在一些人物跟前顯露，眼下是個絕好的機會。

　　

　　“三妹妹這話問得奇怪，自然是爹爹去接我，我才敢回來呀。”潘月卿笑瞇瞇提裙擺下了馬車，回首看著矮身出來，臉上不見什么喜色的潘海云。

　　

　　不顧潘妙倩臉色青紅交加，潘月卿抬眼朝著要下馬車的潘海云伸出手作勢要扶，低首斂眉輕輕喚了一聲：“爹爹當心。”

　　

　　潘妙倩上前三步，調整了面部表情笑嘻嘻朝著潘海云道：“爹爹一路辛苦，女兒給爹爹備下了午飯，今日爹爹去娘院子里嘗嘗女兒的手藝可好？”

　　

　　“月兒院子還未收拾，就不留爹爹午飯了。”潘月卿抬眼瞄一眼潘海云臉色，笑盈盈道。

　　

　　“嗯。”潘海云輕飄飄回應一聲，劉氏上前剛要順勢扶上潘海云的手，卻見潘海云微覷劉氏一眼，微妙避開了劉氏的手，一言不發撫掌在潘月卿的芊芊素手上，語氣涼涼：“午飯我陪老夫人用。”

　　

　　潘妙倩何時見過這樣的潘海云，當下回首看了一眼劉氏，六神無主。潘蓮珊也從未見過這樣不給潘妙倩和劉氏面子的潘海云，好在身邊的李氏拉了拉她，她才癟了癟嘴忍住笑容，否則就要當場笑出聲來。

　　

　　“那……”劉氏將目光轉向潘月卿身上，和顏悅色道：“二姑娘去妾身院子里用飯吧？”

　　

　　又想在潘海云跟前扮演慈祥庶母？倒是來看看誰演技好些。

　　

　　“我跟著爹爹吃，”潘月卿斂眉微笑：“姨娘莫怪，我如今自己院子里的東西也不敢吃，生怕又吃出什么不當有的參呀、燕窩呀、馬齒莧呀……鬧肚子疼。”

　　

　　這話自然是在映射當初滑胎的事情，潘妙倩一個沒忍住就含著淚朝著潘海云撲通一聲跪下，可憐兮兮哭訴道：“爹爹，二姐姐這是惡人先告狀，弟弟沒有了，娘都沒有責怪二姐姐，如今二姐姐卻……”

　　

　　“三妹妹，我只是說我腸胃不好不敢胡亂吃東西，怎么你大門口當街告狀呢？來來往往都是有頭有臉人家，你是存心要爹爹難堪？”潘月卿站在潘海云身邊，后退半步也跟著抹了眼淚：“爹爹您看，我就說該遠遠躲著的，爹爹憐惜接了我回來。事情還沒有定論，三妹妹和姨娘就要全怪在我頭上了，如今時過境遷，月兒就是要自清也不能了。”

　　

　　潘海云臉上神情越發不悅，握住潘月卿的手，也不管其他人，一言不發便跨過門檻。莞爾、顧盼等人緊隨其后，看上去十分規矩，一個別的眼神都沒有看向別的地方。

　　

　　“娘……”潘妙倩完全慌了神，她看著潘海云離開的背影，喃喃道：“爹爹會不會是知道了什么？”

　　

　　卻說路過潘海云的長運閣時，潘月卿便朝著潘海云告退。

　　

　　“你那院子里久不住人，該是要收拾收拾，”潘海云想了想，朝著潘月卿道：“讓青山去給你搭把手吧。”

　　

潘月卿抬眼看著潘海云，青山是潘海云身邊很得力的人，雖然年輕但是很得潘海云賞識，就是劉氏也要拉下身段來討好青山。

潘月卿一路回到自己的東風閣。

　　

　　東風閣內，領班的是大丫頭鶯鶯，卻不見鶯鶯身影。院子里倒是好得很，她那費盡心思栽起來的大月國寶珠茉莉，全被挖走了。什么被子汗巾晾曬在院子里一點也不避諱，幾個婆子正偏房里溫著酒賭著錢，管著府里小丫頭教養的婆子正亮著嗓子大聲叱罵她的干女兒們，一時間打鬧聲、酒令聲、叫罵聲……倒是喧嘩熱鬧非常。

　　

　　潘月卿冷下臉用力推開半掩著的門，門在兩墻打了好大一聲響，可到底沒有蓋過院子里的喧鬧聲。潘月卿也不管院子景象難看，徑直朝著她的寢室而去。潘月卿一推門，重重細紗帷幔內，潘月卿睡著的床榻上傳來大丫頭鶯鶯的嬌喘聲。

　　

　　果然如此，潘月卿微微勾起一個笑容。

　　

　　前世時候，她陷身山匪污身的謠言之中，雖無證據證實，但鶯鶯偷情是鬧得沸沸揚揚，丫鬟不端旁人更加懷疑主子行事。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懷疑鶯鶯偷情之事早就有之，可惜府內哪有人愿意聽她陳詞？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帷幔邊一雙繡花鞋和一雙踏云靴亂七八糟踢在邊上。

　　

　　“二姑娘真是會享受，這多好的蜀繡……”聽聲音，是劉氏院子里王媽媽的侄子。

　　

　　“現在不也是咱們在快活嘛？”鶯鶯嬌嬌一笑，聲音嫵媚：“再好的東西她也用不上了，她都被趕走了，回不來了……”

　　

　　潘月卿站在門口，沒有向前一步，只是冷笑著道：“那鶯鶯姑娘用得好不好？要不要給你換壓在箱子底下那床蠶絲蘇繡被面？”

　　

　　“誰？”床榻上那男子掀開帷幔，怒目圓睜，在看清楚潘月卿的臉時候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一襲單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喚了一聲：“二姑娘。”鶯鶯聽了王常這一句話，嚇得扯了衾被包裹在身上。

　　

　　“來人，把這一對jiān夫淫婦綁了去見祖母。”潘月卿站在原地，沒等鶯鶯出口哀求，便朝著身后默然的青山道：“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