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卿微抬下巴，遠遠看著為首之人沒有收回右手上的三尺長劍，左手抬起緩緩摘下鐵騎面具，火光烈烈上蒸得鐵甲有些難耐，他露出面容盯著潘月卿看：“你是什么人？”

　　這張臉她非常熟悉，可以說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么熟悉的臉龐了。此人叫做狄耿，是齊思程身邊的人，當初之所以能先所有人一步入宮勤王，就是因為狄耿與齊思程里應外合，扣下皇帝駕鶴西去的消息，斬殺報信宮人。

　　還有，翻出數年前欽天監占星言‘北齊有女禍，主殺伐，犯紫薇’，一口咬定女禍乃是潘月卿，而對齊思程提議一杯鴆酒要了她性命的，也是狄耿。

　　還真的冤家路窄，居然在這種時候遇上了，潘月卿看著狄耿目光變得異常陰冷，上輩子一半原因是死在狄耿手上，總不該這狄耿就是她的克星吧？！

　　“有緣人。”潘月卿后退三步，笑容里再也掩飾不住對狄耿的殺意：“軍爺是不是走錯路了？我似乎沒有得罪過軍爺啊？”

　　“得沒得罪我，不如請小姐死后去問問閻王。”狄耿不回答潘月卿的話，只是手抬起朝著潘月卿一送，身后的甲胄之士已然脫去鎧甲，失去重量限制的他們執著長劍一躍便往潘月卿而去：“既然摻和不該摻和的事情，死得也不冤。”

　　“閻王收不收我，尚未可知。”潘月卿笑意不減，抬手拉動聯結著房梁上裝滿火炭的那薄毯，順著房門方向傾倒而去。滾燙的火炭結實打在攻進來的人身上，幾聲慘叫之后，又在木炭火堆上滾了一圈，狼狽至極地退了出去。

　　“弓箭手！”許是懷了忌憚，狄耿臉上也被炭火灼傷，后退了三步。

　　雜土燒出來的水缸有些耐不住高溫，在熊熊火光之中出現了炸裂的趨勢，嘭的一聲，靠近火堆的那一個水缸先破裂了，涼水潑在炭上，滋一聲生起極濃的煙霧。

　　潘月卿微瞇起眼，挪動桌椅而后順勢滾到床榻之下。當初建造慈悲寺的人因為木材較貴，故而在墻體部分都是兩層薄木板夾一層石頭夯土，弓箭穿不過墻體，亂箭里有些徑直穿過舍房，釘在正對門的那堵墻上。

　　趁著煙霧，潘月卿意料之內聽到另一個水缸也嘭一聲裂開了，她伸手徑直將半袋黃豆朝著門口灑去。

　　因著煙霧，加之地滑，想要突破進來的那些人看不太清楚腳下，沒曾想竟還有這小把戲等著。

　　率先進來的人看見煙霧散去的地板處有碎衣布料和簪子，便一把撬開地窖朝著門口的狄耿報告道：“這有地窖，應該是逃下去了！”

　　“下去看看！”狄耿沉吟半息，下了命令。

　　潘月卿透過床榻垂下來的衾被與地板的縫隙，瞪大眼睛看著一個個玄甲衛士兵走下了地窖，但奇怪的是，這些人下去之后就沒有傳出什么聲響來，到底只剩下了狄耿，他蹲下身子朝著地窖喊了一聲：“如何？”

　　“頭！這底下好大！暫時沒看到人！”

　　“沒看到人？”狄耿奇怪低下頭靠近地窖，但就在這一瞬間卻突然轉頭朝著潘月卿藏身的床榻下一看，眼睛里帶上了嘲弄，潘月卿肯定他看見了！心跳加速身邊卻沒有一點器皿更防身，只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狄耿似乎身后受了什么力，沒來得及說話便一頭朝著地窖栽下去。

　　而后地窖的門被徑直關上，一雙修長且指節分明的手帶著血污仔仔細細用一把奇特的鎖將地窖鎖上，而后手朝著床榻上伸進來：“快出來。”

　　“你是怎么……”潘月卿聽見齊司安的聲音，而后心下稍定，伸手撫上齊司安的手，借著力道出來，看著齊司安嘴唇還是發白，卻有些奇怪：“你不是被我鎖進……”

　　“就你那種小姑娘拿來玩的鎖？”齊司安一臉不屑，吧嗒一聲將潘月卿的鎖丟在地上。他感覺腳下似乎有異動，于是拉著潘月卿朝著后山萬鬼愁跑去：“我支撐不了太久，快走。”

　　萬鬼愁山峰險峭，一根根如尖刀朝天一般，常年沒有什么人去，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毒蛇野獸在，潘月卿其實并不想跟著齊司安走這條路，她明明是可以徑直去鎮子上找潘海云的。但是齊司安手有力且不容反駁，拉著她便跑入了這深山老林。

　　“來這干什么？”潘月卿氣喘吁吁停下，天色臨近中午，肚子也有些餓。齊司安沉默了半息指了指一個山洞：“之前我都是在這里躲著的。我感覺這里比較安全。”

　　“安全？這里？你身上有傷，我又不會岐黃之術，咱們來這地方等死嗎？”潘月卿覺得自己已經有些不太能理解齊毒蛇的思維。

　　“你居然不會？”不曾想齊司安捂著傷口，靠著山洞內壁緩然坐下，聽罷潘月卿的話，居然表示出非常吃驚。

　　潘月卿被這等理所應當的語氣刺激得不知是先趁著齊毒蛇身上有傷捅死他泄恨，還是現在扭頭就走來得好。齊司安眼眸里帶上一絲笑，比起之前的笑容顯得真誠多了：“我身邊的女人，多多少少會點簡單藥理。”

　　“那上天還真是有好生之德，”潘月卿白了齊司安一眼：“我要是會，憑你之前想殺我，我就先把你藥死。”

　　“我自小痛感不強，倒也不太要緊。”齊司安指了指門口那株草藥，說得頭頭是道：“拿那株草藥說，那是忍冬……也就是金銀花，我若是發炎了發燒，摘來吃便好，只是現在它還未完全開花……”

　　“你之前吃過嗎？”潘月卿看了一眼齊司安說得‘金銀花’，忍不住插一句嘴。

　　“沒有，不是說了它還沒開花嘛。”齊司安閉上眼，語氣里寫滿了嫌棄。

　　“我是真的相信‘命不該絕’這句了，”潘月卿默默感嘆命運實在神奇，對上齊司狐疑的眼神，嘖嘖搖了搖頭：“那是斷腸草！你要吃了，那些人就不用那么麻煩追殺你了。”

　　齊司安長長哦了一聲，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笑彎了眉眼：“那你還是會的嘛？”

　　齊司安一笑則肺間生疼，自己估摸著是肋骨收了傷，當下斂了笑容朝著潘月卿道：“你我算是患難與共，人間自有真情在，這幾日就勞煩你了。”

　　潘月卿一聽齊司安這話，只覺得是她低估了齊毒蛇的臉皮，扯出一個‘和善’笑容來，一把揪住齊司安脖子，四目相對之下潘月卿目光炯炯：“要不我們來試試，是我人間有真情還是你百毒不侵？”

　　齊司安目光微斂，對上潘月卿粉嫩的唇，鼻尖噴盈少女身上特有的淡香，耳邊似乎聽見自己咽口水和心跳的聲音。潘月卿看著齊司安這個神情就太明白這條毒蛇心里在想什么了，當下一手捏住齊司安下巴，趁著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根草，眼中譏笑：“斷腸草，舌苔微甜，入喉則苦，你現在是覺得甜還是覺得苦？”

　　齊司安目光微震，而后伸手摁住潘月卿的頭顱，未等潘月卿反應，便吻上潘月卿的唇。

　　潘月卿一把推開齊司安，一聲叱罵沒出口，齊司安半含笑：“涎中半含毒，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