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瓣玫瑰 獨木橋 2
作者:檸檬羽嫣|發布時間:2022-04-23 08:00|字數:3242
可就算蘇歸曉再堅定,現實的困境卻也不得不面對。
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蘇歸曉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打開葉和安給的文獻,想要將平時的碎片時間利用起來拼湊出足夠的時長去閱讀論文。
然而現實卻不遂人愿,臨床為主的論文內容她還可以這樣勉強讀完,可葉和安給她準備了許多人工智能方法學方面的文章,這些文章全翻譯成中文連在一起讓她讀,她都未必能懂那些專業名詞的含義,更別說利用碎片時間看懂全英文內容了。每一次再打開論文的時候,她早就忘了之前講了什么,翻來覆去來來回回重讀的還是第一段,一篇文章卡了整整兩天沒有進展。
原本就被論文搞得頭昏腦漲,可蘇歸曉的背字運還沒走完。
晚飯的時候,蘇歸曉坐在食堂里,快速吃著飯的同時,心里也在計劃著晚上回去看論文的進度。一周之期就要截止,她必須抓緊這一晚難得的完整時間搶一搶進度。
這時,周啟南和科里的另一位二線賀曉光好巧不巧地端著盤子坐到了她隔壁的桌子旁。
吃著飯,醫生們也不忘聊一聊醫院最近的大事,要說影響最大的一樁,大概就是胸外張副主任急診手術沒救過來病人,被病人家屬給告了。
賀曉光嘆氣道:“聽說是個酒后騎摩托、車禍外傷的病人,挺年輕的,其實已經沒什么希望了,家屬非鬧著要做手術,不做就鬧事。當時老張也是覺得可惜,就答應試試,早就交代好了生死有命,誰知道家屬轉頭就索要天價賠償,本來就忙得要命,還攤上這種事,老張最近可是一腦門官司。”
周啟南也跟著嘆氣,卻又忍不住說:“也怪老張太心軟,傷得那么重,還上什么臺啊!”
賀曉光搖了搖頭:“也不能那么說,家屬難纏是家屬的事,病人畢竟才二十多歲,誰看著忍心啊!”
周啟南將嘴里的飯咽了下去,冷笑了一聲:“真遇上那種看著就不講理的家屬,我肯定不會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他都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干嗎啊?再說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沒那個神來之手,能把該做好的手術做好就不錯了,那種九死一生的手術我可沒那個能耐。”
也不知怎的,蘇歸曉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在急診室里那個醫生說過的話:“我沒有這個技術和能力處理。”
大概只有患者和家屬才能明白,醫生這簡單的一句話于他們而言是怎樣的絕望。
這一路披荊斬棘走來,她明知不被所有人看好,還非要咬牙賴在這里,不過是因為當初那句“這種情況全國也只有華仁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還可能給他做手術”,因為這里有著患者最后的希望。可如果華仁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都像剛才周啟南那個態度,那對患者而言,這世間還有什么希望?
蘇歸曉幾乎是本能地冷哼了一聲。
原本是很輕的一聲,卻剛好落在了周啟南和賀曉光對話的間歇,在安靜的環境里顯得格外突兀。周啟南和賀曉光幾乎同時轉頭向她看了過來。
惹禍了!
是以凌晨一點正熬夜看著論文時接到值班二線周啟南的電話,蘇歸曉沒有半分意外。
電話那邊周啟南的話簡短直接:“來了兩臺急診手術,人不夠,過來干活。”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沒給蘇歸曉任何拒絕的機會。
蘇歸曉換衣服的時候,大概是被她的動靜吵醒,梁亞怡打著哈欠問:“你們老師又叫你上手術?”
蘇歸曉沒什么波瀾地應了一聲:“嗯。”
倒是梁亞怡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不是說外科都是女的當男的用,男的當畜生用?怎么你們科專欺負你這個女的?你師兄呢?”
蘇歸曉想起白天見到嚴安逸時他那個大黑眼圈和腫眼泡,哂笑了一聲:“那畜生連上了72小時的院總班,已經累死了。”
梁亞怡半睡半醒中愣了一下,想了想感嘆了一句:“還好當年我沒被外科的表面風光誘huò,選的內科。”
蘇歸曉匆匆趕到了急診室。
這一晚與周啟南搭班的值班一線剛好是韓曉天,蘇歸曉是被臨時叫來支援的。她飛快換好刷手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周啟南一句客套的話也沒有,反而話帶諷刺地給了蘇歸曉一句:“上次你值班,曉天被臨時喊過來替你上手術,這次就當是你還他人情了。你也體會一下非值班日被叫來值班的心情,別好像人家替你上手術還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對于周啟南話里的邏輯,蘇歸曉雖然并不認同,但她深夜趕來加班不是為了和他們掰扯這些無聊的事情,是以蘇歸曉沒有回應,只是拿過急診患者的病歷,直接開始了工作。
和家屬交代病情、聯系手術室、備血、為患者做術前準備,這一大圈雜活忙完,已經將近凌晨三點。眼見著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蘇歸曉正在心里盤算著現在回去到明早上班之前還能再看多少篇論文,偏巧這個時候,神經內科值班的三線大主任叫了神外的急會診。
三線大主任親自叫會診就說明事情非同小可,周啟南將前一位病人的手術安排好給其他醫生,就帶著韓曉天和蘇歸曉急匆匆趕了過去。
是一個產婦。產后十八天,顱內靜脈竇血栓形成,靜脈性腦梗死伴出血,人昏迷不醒。
人才三十歲啊,因為身患抗磷脂抗體綜合征,之前兩次懷孕兩次胎停,連吃藥再打針三年多這次才生下來了孩子,原以為終于苦盡甘來,卻沒想到天意弄人,她還沒來得及多看孩子幾眼。
患者母親哭著說:“我女兒起初只是頭疼,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啊,求醫生救救她!”
別問患者怎么頭疼了十幾天才來醫院,因為她經歷過的疼痛比這要多了去了,原以為忍忍也就好了,哪里會想到這么嚴重。
患者的丈夫卻是怒目圓睜地盯著他們:“求他們做什么?他們本來就必須得救!”
患者顱內壓過高,開顱減壓只怕連手術臺都下不來。現在只有介入拉栓治療還可以勉強為之一試,但風險同樣很高,獲益誰也不能保證,尤其是像這個患者這樣特殊的情況。
可如果連他們也拒絕,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看著眼前苦苦哀求的患者母親,一旁是患者丈夫兇神惡煞的樣子,周啟南長嘆了一口氣,說:“那就做吧。”
蘇歸曉一怔,不由偏頭望向周啟南。
那個人曾在食堂冷笑著和別人說:“真遇上那種看著就不講理的家屬,我肯定不會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他都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干嗎啊?再說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沒那個神來之手,能把該做好的手術做好就不錯了,那種九死一生的手術我可沒那個能耐。”
可眼下,病人的病情極其危重,又是產婦,一旦有個意外,影響的是孕產婦死亡率這樣關鍵的指標,按照規定必須層層上報到市里做病例討論,手術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被拿出來放大評估,更別說就連蘇歸曉都能一眼看出來患者的丈夫絕非善茬,周啟南卻答應了要做手術。
刷手的時候,蘇歸曉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這個產婦的手術風險那么大,你這次為什么會答應?”
周啟南自然明白她話中的疑問來自他在食堂的那一番發言,他冷哼了一聲,開口時語氣中的不耐和煩躁不知是對蘇歸曉,還是對這令人無可奈何的世界:“那我能怎么辦?這個病人都可憐成這樣了……”
他自認只是個普通人,卻不得不冒充一次神。周啟南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將手中的方巾扔進回收桶,轉身就進了手術室。蘇歸曉抬頭,不由得對著他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隨后蘇歸曉和韓曉天加快速度給病人做完術前準備,又給手術區消了毒。介入的手術是要在放射線下完成的,蘇歸曉正準備去穿防護用的十幾斤重的鉛衣,卻被周啟南攔住了:“你們都出去等著吧。”
周啟南停頓了一下,不忘特意對蘇歸曉補了一句:“讓你們兩個都出去,總不算我針對你吧?”
這混亂的一天。
站在手術間隔壁的記錄室里,韓曉天對蘇歸曉道:“周老師讓我們出來是想讓未婚未育的年輕人少吃點輻射,你可別以為是因為你是女生,不讓你參與高難度的手術。”
韓曉天說話時的諷刺與周啟南如出一轍,蘇歸曉學了那么多年醫,又怎么會連這點道理都看不出來?
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正說著,介入值班的三線主任也趕了過來,背上沉重的鉛衣,走進了手術室。
一天的疲憊,讓蘇歸曉的腦子已經有些混亂,只是在這深夜冰冷的醫院里,當隔著一層鉛玻璃,看著里面老師們忙碌的身影時,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了幾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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