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姬
作者:蘇見喜|發布時間:2021-11-15 05:13|字數:2872
呼邪灼來找我了。來找我要他的雪姬。
我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他卻還是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模樣。辮子齊整,束以赤色細繩,麥色肌膚,壯挺身材,深邃眼眶,高鼻梁,笑起來露一口白牙。只是面色鐵青,冒著冷氣,覆著厚厚一層雪。
還是用他那略顯生疏的中原話,急切地問我,阿茵,雪姬呢,我的雪姬呢?
室內光線昏暗,他的身形在燭火下明滅。我費力撐一撐沉重的眼皮,緩緩搖了搖頭:“呼邪灼,你遲了太久了?!?/p>
雪姬是慶帝的第十一個女兒,出生的那天國都恰好迎來那年初雪,故此得名。
雪姬膚白勝雪,眸色淺淺,一雙細眉似蹙非蹙,唇色殷紅欲滴,美若天仙。她貌美且性情溫順,慶帝對其十分喜愛,特地挑選了一批能武者,供她挑選作為親衛。
她選中了我,為我賜名阿茵。
我無親無故,多年獨身,有記憶以來刀尖舔血、冷暖自知,第一次有人牽過我的手,對我笑,那般溫柔地喚我阿茵。
某年初冬著了涼發高燒,雪姬貴為公主親自為我煎藥、喂我喝藥,在我的寒舍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個日夜。
她輕柔地替我擦拭手臂,淺眸充斥著擔心和疼惜,小聲地說:“阿茵要快點好起來哦。”彼時我便知道,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后來慶帝下旨讓雪姬下嫁烏克王以示兩國交好的那個晚上,她握著我的手,含著清淚求我帶她走時,我沒有絲毫的遲疑。
和親路上,我找準時機殺出一條路,帶她縱馬逃離了和親的轎輦。
幾個晝夜的逃亡后,她遇見了她的呼邪灼。
馬兒在一處密林里精疲力竭地倒下,歪著舌頭大口喘著粗氣。雪姬心有不忍,堅持跟我一起去找水源。
我們運氣很好,很快就聽到了潺潺水聲,撥開蔓草去探,卻撞見了不遠處湛藍夜幕下,涓涓溪流間,少年充滿力量感的光裸的脊背。
草葉橫斜,天幕有星河,輝光鋪灑在水面似細碎的銀。少年編著細長的小辮,長發用紅繩草草系著,發尾被水沾濕了,貼在泛著水光的麥色肌膚上。
雪姬自小養在深宮,不曾見過什么男子,何況是眼前的光景,當下便驚得腳下一軟,就這么滑進了小溪,濕了裙裾。
那少年警覺地循聲回頭,見到雪姬,一雙鷹一樣的眼眸剎那間亮得連星辰都失了顏色。雪姬頭也不敢抬,窘在水里,紅了整張臉。
我踏入水中將雪姬扶上岸,那少年迅速裹了外衣走上前來,張口說的是南朝話,但帶著些許口音:“你們是南朝人?”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替雪姬把裙裾擰干,見他的目光一直釘在雪姬臉上,心底不爽,起身將雪姬擋在身后:“你是什么人?”
他并未將我的敵意放在心上,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呼邪灼,是烏克的新戰士,我母親是南朝人?!彼f完往我身后探了探腦袋,一雙眼晶亮:“你長得很像我母親。”
雪姬大抵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熱情,往我身后藏了藏,臉上的紅意久久不散。
他是烏克的兵,對我們而言便是威脅。我只能說我們是商隊的女眷,不小心同商隊走散了,希望他指路讓我們回南朝。
他一聽,當即吹了個輕快的短哨,一匹渾身油亮的黑駿馬便破風而來,在我們身前仰著腦袋驕傲地嘶鳴。他翻身上馬,朝我們伸出手:“上馬,我帶你們走?!?/p>
我們的馬兒已然經受不住更多的辛勞,我只能將雪姬送到了呼邪灼的馬背上,自己牽著馬兒跟在后面。
呼邪灼像一只熱情單純又精力無限的大犬,在雪姬耳后說道一路,從烏克阿婆做的馕餅說到烏克山頂的積雪。而雪姬終是在相處中逐漸松弛下來,到后來能夠應和呼延灼的碎碎念,只是還是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某個夜里她偷偷同我耳語,說呼邪灼的眼睛里有團火焰,像是要燒進她的心口去。
我們繞山而行,沿途風光很好。飛鷹長鳴于空,灼灼山花綻放在漫山遍野。偶有蝴蝶結伴舞過,停在雪姬的指尖。那時呼邪灼便會不自覺停止說話,指引馬兒放慢腳步,像是生怕打破了眼前的美景。
后來呼邪灼花了大半夜用炭在碎布上描了一幅小像,是雪姬的模樣,指尖停了一只翩然欲飛的蝴蝶,神韻竟有八分相像。雪姬很喜歡,妥帖珍藏在袖中。
呼邪灼在烤魚上是一把好手。夜晚繁星璀璨的時候,呼邪灼點燃篝火,不一會便能飄出烤魚的香味。后來有次他說要為我們換換口味,死追一只山雞,攆得滿頭雞毛也不曾得手,逗得雪姬捧腹笑個不停。
我想讓雪姬吃到山雞,制了木刺,暫且落在后面獵捕。獵得目標追上去的時候,發現了林間凌亂無序的腳印,心頭狠狠一跳,恰見呼邪灼踏著天光一步一步走來,背上背著發絲凌亂,明顯驚魂未定的雪姬。
我立馬上前扶下雪姬確認她是否有恙,呼邪灼卻轟然倒下,露出背上三道長長的血痕。雪姬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我們遇到了黑熊,是呼邪灼拼死搏倒了黑熊……”她顫著手想去撫他背上的血痕卻又怕他疼,紅著眼眶內疚自己的孱弱。
幸而呼邪灼是將士出身,有底子也有意志,我找了幾樣草藥嚼爛了給他敷上,他終是緩了過來,沒幾天又能活蹦亂跳。只是經歷那一次后,雪姬對他好像同從前不一樣了。看著他的目光多了無限的溫柔和滿溢的信賴感,似乎還有別的什么,我辨認不出。
那夜有些涼,她抱著我相互取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阿茵,我一想到要和他分別,心就很疼?!?/p>
風吹透了我整個身體,明明還是夏夜,我卻覺得寒如凜冬。我摸上她的發:“我會一直守在您身邊的,公主?!?/p>
只要再走一天,就是南朝的地界了。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我們走入了一片薰衣草的海洋。暖風裹著花香,熏得人醉意陶陶,憂思攜忘。
呼邪灼從早晨開始便有些心事重重,直到他從身后掏出一個編織好的花環,對著雪姬單膝跪地,琥珀色的眼瞳充斥著少年的赤誠和熱烈:“你們南朝人有句話說,‘鮮花配美人’,希望雪姬姑娘能收下我的花環?!?/p>
雪姬紅著臉點點頭,微微頷首由著呼邪灼小心而莊重地將花環戴在了她的發頂。卻沒想呼邪灼突然一把將她抱起來在花海中央轉圈,笑聲回蕩在天地間:“戴了我的花環,你便是我呼邪灼的妻子了!”
烏克的男人一生只給自己心愛的女人獻花環。如果女人接受了花環,就表示接受了這份愛意和婚約。
雪姬被這份愛火燃燒地暈眩,怎么也說不出反悔的話,受了少年笑聲的感染,在他的懷抱里笑得明媚而嬌羞。
彼時她幸福地就像一個接受了心上人愛意的最平凡不過的女人,忘記了自己是剛從和親的途中出逃的一國公主。
當天夜里,烏克的士兵發現并圍住了我們。呼邪灼這才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從震驚到鎮定不過三秒,從刀鞘拔出長刀,對準了烏克的士兵。
我和他聯手破開了包圍圈,他拖住他們,我帶著雪姬往群山的方向逃,沿途做下記號。
我們在一個山洞里從深夜等到黎明,終于等來了渾身浴血的呼邪灼。
他少了一只袖管,傷口暴露在外還在滴血。慘白的面容透著灰黑,眉頭緊鎖,薄唇抿死,看著捂住嘴渾身發顫的雪姬,露出一種嫌惡的表情:“念在幾日相處的情分,我幫了你們,代價是被王砍掉了一條胳膊,永生剝除了軍籍。這是你們這輩子欠我的?!?/p>
雪姬自責得說不出話,爬上前想去拉他的袍角,卻被他一腳踹開。我穩住雪姬死死咬牙欲撲上前去,被雪姬苦苦拖住。
他的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刀,雙眼隱沒在暗中:“往南再走半日就是南朝地界,別讓我再見到你們。否則,我會殺了你們?!?/p>
他看著雪姬,說再見便會殺了我們。那雙眼睛,分明曾在明媚的陽光下愛意淘淘。
雪姬不可控地痛哭出聲,一遍一遍地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呼邪灼背過身不肯再看她一眼,只涼薄地吐出一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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