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復(fù)仇
作者:北頗|發(fā)布時間:2022-08-21 12:46|字數(shù):2586
我騎著本田C70,終于到達位于玉溪和昆明之間的那個舊火車站。
上午十點半,我把摩托車推進車站百米外的樹林停好,用一些蒿草掩住。
連沁陶今天一定會來,因為這是連沁陶經(jīng)手的最后一個拆除改造項目。明年,他就會退休,移民去加拿大。那時再想找到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混在觀看奠基儀式的人群里,我盯著走在最前面的連沁陶。他躊躇滿志地和邊上的人交談,手舞足蹈,自信得仿佛能主宰一切。
我越走越快,連沁陶的背影越來越近。我勾了勾手,袖子里的鋼錐落在手掌上,冰冷堅硬。
十米、五米、三米。
連沁陶猝然倒地,脖子上的鮮血如噴泉般把天空映紅。
人群驚慌失措,沒人注意到我。
我回到樹林,戴上頭盔,發(fā)動本田C70,駕著摩托車從樹林另一邊駛出。沒有牌照,即使被監(jiān)控拍下,也不可能有人認出我。
我盡量只選小路,朝著中老邊境飛馳。摩托車加速到八十公里,頭盔外的風(fēng)聲呼嚎,讓我覺得一切是那么虛假。
連沁陶死了,他真的死了。
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覺。復(fù)仇的快感?沒有。緊張或害怕?同樣沒有。我希望他死希望了十年,他突然真的死了,我只感到一陣莫名空虛。
我只是知道,謝黎黎在天上可以安心了,因為那個害她的人終于死了。
只是,這一切詭異非凡。
經(jīng)過玉溪、普洱,六個多小時后,我又重新回到中老邊境。我找到那條凌晨進來的野路,鉆進山林,越過國境線,往營地駛?cè)ァ?/p>
回到營地已經(jīng)是天將擦黑。
我吃了些干糧,喝了些水,點著營火,那根繃著的弦終于松弛下來。
左手斷指處又重新一跳一跳地疼痛。可能因為麻木的緣故,疼痛只停留在手指那里,并沒有向上延伸。我拆開紗布,重新上了藥,包好。
我無法抹掉腦海里連沁陶死時的那張臉。那雙小眼睛從沒像那一刻似地奮力睜大,充滿疑惑。他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他是否會為曾經(jīng)的過往后悔?一切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
天黑后,我又給營火添了些柴,便控制不住地沉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隔天的下午。
斷指處的疼痛似乎有所減輕,又或許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已經(jīng)過去三十六個小時。粉絲們看到的直播最后一個鏡頭是我在鏡頭前展示包扎好的斷指,那幾乎已經(jīng)是兩天前了。很多粉絲在頻道里留言,詢問我情況如何。
我無法回復(fù),因為按照計劃,營地里沒有網(wǎng)絡(luò)。
我回想去年拍的那段視頻的每一個片段,填補進從昨天早上到明天的這段空白應(yīng)該天衣無縫。
所以還是用去年錄的那段視頻好了,畢竟我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很難再不露痕跡地完成這次野外生存活動。
事實上我也毫無心情。
我整理一下背包,食物能吃到明天這個時候,水也足夠。
所以唯一要做的,就是坐在營地里等。
這將是非常難熬的二十四小時。
我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想去年拍那段視頻時的過程,直到我自己都恍惚覺得,我其實一直在營地里哪地沒去,在斷了一截手指的情況下,努力完成著這次野外生存。
有多少年沒見過連沁陶了?十五年,還是十六年?
我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但是,每當(dāng)我想起謝黎黎的眼睛,我就不能不讓自己繼續(xù)下去。
謝黎黎不該死的,該死的是連沁陶。
當(dāng)年我跟連沁陶一起做生意,初時還感覺良好。
但是我慢慢開始覺得,連沁陶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雖然有很多人來往,但是很容易看得出來,連沁陶并沒有什么有交情的朋友。所有的人都是有求于他,或者是被他有求。
但每次連沁陶說“老張,你是我兄弟”時,我都下意識地忽略那些看法。
我認為我是多心。
連沁陶有個司機,老王。說是“老王”,其實比我和連沁陶小不少歲,只是長相頗老,有一種勉強的世故。
可老王并不是個精明的人。
他會經(jīng)常犯些低級錯誤。比如在雨夜里把車停在露天停車場而忘記關(guān)窗;車子剮蹭卻不敢告訴連沁陶,自己偷偷修了車,又在報銷里混雜發(fā)票希望老板發(fā)現(xiàn)不了。
不一而足。
可是連沁陶不好糊弄。他每次發(fā)現(xiàn)這些事都會把老王臭罵一頓,再扣掉他半個月的工資。
老王雖然背地里不滿,卻從不離開。
他說自己是個沒本事的笨人,不知道到離開連沁陶還能干什么。
有一次連沁陶讓他一大早去幫人接新娘。老王前一天剛開長途回來,雖然還沒恢復(fù)過來,卻沒辦法,嘟嘟囔囔去執(zhí)行任務(wù)。好在一切順利,忙了一天回來,總算沒犯什么錯誤。
第二天連沁陶把老王叫到辦公室,讓他把人家給的二百塊辛苦費和兩盒中華煙交上來。
老王有點意外,但還是照做了。
我能看到他臉上明顯的尷尬和無奈。他離開辦公室時甚至對我笑笑,但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連沁陶并沒有和我討論這件事。也許在他看來,這再正常不過。那是我第一次開始覺得,也許連沁陶并不是我想像中那樣的人。
不過,在谷底的人終究還是抱著殘存的希望。
我總想,我和老王,在連沁陶眼里畢竟是不同的,況且那是他親口承諾過的東西,我掙的只是提成,利潤的一小部分而已。
那句他常說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老張,你是我兄弟。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了什么是墨菲定律的——有可能發(fā)生,而你又最不希望發(fā)生的事,往往一定會發(fā)生。
在做了一筆正式的項目后,連沁陶讓我去公司領(lǐng)取傭金。
他坐在辦公桌后面,桌上攤著扎成一萬一萬的成捆紙幣。他說,老張,這里是三十萬利潤。這個項目是孫老大打的招呼,我要給他二十萬。剩下十萬,按我們說好的,你拿百分之五。
他從一捆一萬的紙幣中點出五千,把剩下的扔給我。
你的,恭喜啊,老張,他說。
我一時有些糊涂。原來連沁陶答應(yīng)我的百分之五提成,并不是合同額的百分之五?他說的這個利潤,是去掉關(guān)系傭金的利潤?原來孫老大要的傭金竟然這么多?
這個我找的產(chǎn)品、熬了一周通宵策劃和操作的,利潤率有近百分之三十的項目,我只能拿到五千塊?
我抬眼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老王,他眼睛里好像帶著一絲嘲笑。
他仿佛在說,老張,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呢?
我拼命擠出笑容,嘴上說著謝謝連總,把那五千塊錢收起。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不笑。
但那天我終于知道,連沁陶那句“老張,你是我兄弟”,我恐怕是太認真了。
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被人利用,而且是被當(dāng)成兄弟的人利用,還不足以讓我動了殺心。
我原本以為我只是又踩到了一垞屎而已,只要找一塊粗糙平整的水泥地,擦干凈鞋底繼續(xù)上路就行了。
可是,哪有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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