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
作者:黃酒|發布時間:2022-10-27 11:08|字數:7576
皇兄一直恨不得殺了我。
他曾對我說,等我及笄就將我送去外邦和親。
我及笄那天,皇兄卻掐著我的下顎狠聲道:“這輩子,除了朕身邊,你哪兒都別想去。”
1
世人皆知我不是先帝的骨肉。
在我八歲那年,我的父親因為通敵叛國的罪名被誅九族,姜家上下三百多條人命在一夜之間都歸了西,只有我和我娘活了下來。
我娘進宮做了先帝的寵妃,先帝愛屋及烏,因為我身上流著一半我娘的血脈于是也高看我一眼,給了我一個公主的封號。
闔宮上下沒有人看得起我和我娘,他們都說我娘貪生怕死,不守婦道。
在這些人眼里,我爹死了,我娘就該自刎隨我爹一起去了才是合乎她們眼中的婦道,才稱得上一句貞烈。
我一直以為我娘是身不由己的,她是為了保住我的命才甘愿留在先帝身邊的。
但我后來才知道,我錯了。
我娘在嫁給我爹之前就曾與先帝情投意合,只是當時我娘一介民女,入不了東宮,后才被我爹截了胡。
宮里有流言說我爹通敵叛國的證據就是我娘遞交給先帝的,這話我是不相信的,畢竟我爹對我娘那么好。
他從來不曾嫌棄過我娘的出生,身為侯爺后院里卻只有我娘一房正妻,府上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
我娘在寒冬臘月里想吃一口新鮮的果子,我爹都能親自打馬去城外幾里地遠的山里給我娘尋來。
就算整個侯府只有我一個女娃,我爹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
族人說我爹再不納妾生個兒子就后繼無人時,我爹會將我抱在懷里紅著臉與他們辯駁:“非要兒子才能繼承家業嗎?我們寧寧照樣也可以。”
我爹對我娘那么好,我娘怎么會背叛我爹呢?
可是我從小就怕我娘,我不敢去問我娘是不是她害死了爹,一是我怕聽到什么我不想聽的答案,二是我娘壞了先帝的孩子,她的寢殿看守森嚴我進不去。
初聞我娘懷孕的消息我是高興的,我可以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但我心里又害怕她出生后會和我一樣被欺負。
我太小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
2
先帝在將我和我娘接進宮之前,后宮就早有一群鶯鶯燕燕,先帝多子膝下皇子公主不下數十。
太子是當今皇后的肚子,名喚蕭懿殊。
我在宮里的處境尷尬,皇子公主們都喜歡嘲笑捉弄我。
嬤嬤可憐我小小年紀就死了爹,唯一的親娘還對我不管不顧,她告訴我:“別看各宮娘娘一大堆,其實只有皇上皇后才是這宮里真正的主子,太子殿下其實是個好相與的,你只管討好他就是了。”
嬤嬤蹲在我面前替我處理手上的擦傷:“要是有太子殿下庇護你,你以后也不必再受這些欺負。”
“我們公主生得這樣美,太子殿下見了也會喜歡的。”
我那時候才剛進宮,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負,不想日日舊傷添新傷,我只是想著這樣也許能給我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尋一份庇護。
所以我聽從了嬤嬤的話去討好蕭懿殊。
但嬤嬤錯了,蕭懿殊并不是個好相與的,他其實和欺負我的其他皇子公主沒什么區別,他甚至比他們還要心狠。
我像個狗皮膏藥一眼追在他身后叫他皇兄,蕭懿殊將我踹翻在地,他厭棄地看向我:“誰是你皇兄,你不過是個罪臣之子。”
后來我在他口中又從罪臣之子變成了野種。
為了討好他,我將先帝賜予我的一碟糕點雙手捧給他。
怕他嫌棄,裝糕點的碟子我都是用手帕墊著的,沒敢碰一下。
可是那碟我捧著咽了一路口水的糕點還是被他打翻在地,他當著我的面用腳將糕點碾碎,居高臨下地吐出一個“滾。”
我憋著眼淚不敢在他面前哭,晚上回去了才敢撲在嬤嬤懷里小聲哭泣:“柳嬤嬤,我不想討好太子殿下了。”
柳嬤嬤嘆了口氣:“不討好太子殿下,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辦呢?”
我用近乎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去討好了蕭懿殊一年,可能是我這人實在是令人生厭,蕭懿殊對我的態度沒有一點好轉。
最后一次在南書房討好蕭懿殊,我差點丟了性命,那之后我便再也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4
我爹是武將,他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我能知書識字,像京城其他閨閣小姐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可惜我爹在時,我最煩讀書,往往教書先生剛開始念課本我便就昏昏欲睡。
現在爹沒了,我倒終于肯靜下心來學這些原先在我眼里最枯燥無味的東西。
南書房是宮中皇子公主的書院,我得了先帝恩賜也能跟他們一起學習,這些皇子公主和我從前一樣,先生一句下課書院便見到人了。
我一直都是書院最晚走的那一個,那日我像往常一樣在南書房做完了先生布置的功課才準備回去。
十一月已經是深秋,滴水成線的雨點能將人凍得一哆嗦,但還好我早上是帶了傘出門的。
出南書房時,我見蕭懿殊在檐下避雨。
蕭懿殊平常是不會來南書房聽課的,他是太子,有太子太傅專門只給他一人授課。
突然見到他我心里是怕的,四周無人,我怕他對我拳腳相向也怕他比雨水還冰冷傷人的眼神和言語。
但猶豫一瞬后我還是怯生生地上前去將自己的傘遞給了他:“皇兄,我有傘。”
因為柳嬤嬤說只有討好了他我才能在這宮里活下去,也因為他是太子,是以后的皇帝。
先生說萬民仰仗著明君才能得盛世太平,口腹無憂。即使蕭懿殊打過我,我也依然希望他以后能成為萬民仰仗的明君。
我想,明君可不能淋雨生病了。但是我就沒關系,我就算淋雨生病了沒有任何人會在意。
我不敢直視蕭懿殊,只敢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傘往他面前送了送:“皇兄,傘給你。”
蕭懿殊是在看我,即使不去看我也能感覺到頭頂駭人的眼神,我心里開始害怕,伸向他的手也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他許久都沒有接,久到我手已經開始發酸。
如果早知道我抬頭看他的這一眼會換來一場暴打,就算手酸得斷掉了我也不會抬頭的。
不,我一開始就不該去討好他,去給他傘。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觸怒了蕭懿殊,剛抬起頭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被他迎面一巴掌打倒在地。
我在泥濘里滾了兩圈,還沒有從這一巴掌的眩暈中清醒過來蕭懿殊寒著一張臉走過來騎在我身上,他死死掐著我的脖子,嘴里罵著我和我娘:“賤女人,你和你娘一樣都是賤人。”
我被掐得無法呼吸,我想我就要死在這里了。
但是我沒死,蕭懿殊身后的太監反應過來拉開了他。
“滾,你們是不是也想和她一起死?”
太監聞言又默默地松開了手,見蕭懿殊又向我過來,我在泥濘里拼命往前爬。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日子都已經這么難過了,為什么心里還是想要活下去。
但我哪里逃得掉啊,蕭懿殊腿長,兩步就重新抓住了我。
這次他沒有再掐我,而是將拖到水池邊,將我的上半身狠狠往水里按。
人在瀕死這一刻已經忘了寒冷,我甚至還覺得那池子里的水是溫熱的。
我眼前開始出現白光,我好像看見我爹向我伸出了雙手,他說:“寧寧,太苦了就跟爹走吧。”
可是我爹還是沒有將我帶走,我被人從池子里拽了出來。
那人眉眼溫和,眼里滿是慈悲,他光著頭,是個和尚。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和尚皺眉看向蕭懿殊。
此時蕭懿殊才終于清醒過來,他目光淡淡地從我身上掃過也能將我嚇得縮進和尚懷里。
和尚的身體是熱的,他拍在我背上的手也是熱的,他說:“小公主別怕,殿下已經走了。”
確認蕭懿殊真的離開了,我才敢哭,我雙手死死拽著和尚的衣襟放聲大哭。
從前我也知道蕭懿殊討厭我,但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他是真的討厭我討厭到想要殺了我。
我張著嘴哭,差點被雨水嗆得背過氣。
和尚將袈裟擋在我頭頂。
死亡對八歲的我而言還是太過可怕,它讓我一時忘了柳嬤嬤要我恭敬守禮的教導。
我縮在和尚懷里,向這個陌生的救命恩人述說我的委屈:“所以人都討厭我,他們都想要我死。”
和尚安慰我:“有人討厭你,就有人喜歡你。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進宮一年我已經讀過很多書,但和尚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卻不懂。
我問他:“那么多人討厭我,我也還可以活著嗎?”
和尚溫柔地笑,那一瞬我仿佛在他身后看見了普照的佛光。
“公主的手干干凈凈,只要公主想活著,公主就能活著。”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我并不懂和尚為什么說我滿是泥濘的手干干凈凈。
但他如春風和煦的笑卻說服了我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后來我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時,我心里都會想起和尚的這句話,我告訴自己,我干干凈凈,我比他們任何人都更該好好活著。
5
那一場大雨后我病了好久,宮里所以人都知道蕭懿殊差點殺了麗妃帶進宮的拖油瓶,但所有人又都默契十足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我娘也是知道的,但她沒有來看過我,也沒有遣她宮里的人來給我送點藥。
柳嬤嬤安慰我說我娘也有她的苦衷,但我卻不信了。
宮里誰不知道麗妃寵冠六宮,自她進宮以來先帝除了她哪里就再沒去過別處了。
她風頭無兩,仗著寵愛都能與皇后爭個高低,又能有什么苦衷讓她連看看我都不能呢。
我嘴上不說,但心里卻對我娘悄悄生了恨意。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真如那些流言所說,我爹是被我娘和先帝一起害死的。
我不再開始期待我娘肚子里的小寶寶出生了,因為我心里已經不再將她當作我的親人,我甚至惡毒地幻想過要去我娘散步的路上推倒她,殺死她腹中的孩子。
生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宮墻外傳來一道厚重的鐘聲。
我問柳嬤嬤這是什么聲響,柳嬤嬤說:“這堵南墻外,不遠處的山上有個南音寺,咱們黎朝的國師就出自南音寺。”
見我懵懂地望著南墻外天,嬤嬤又道:“上次救你的就是南音寺的佛子。”
嬤嬤做賊一樣打量了四周,見沒有旁人才壓著附在我耳邊:“如果國師圓寂了,佛子就是咱們黎朝下一任國師呢。”
哦,原來那個和尚是佛子啊。
我突然想到先前自己心里生出的歹念,那道鐘聲是在提醒我什么嗎?
想到這些,我的心不由得變快,我羞愧地低下頭,不敢再向南看。
夜里我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趁柳嬤嬤睡著后,我悄然跑了出去。
南墻不只是一堵高高的城墻,城墻上方還有樓臺。
我順著臺階一步步往上,站在樓臺上夜風呼嘯,我越過婆娑的樹影,隱約中看見了一點南音寺的燈光。
胸膛下那顆心在奮然跳動,我對著南音寺的方向虔誠叩拜,我向我心中的神明懺悔內心的陰暗,我向我的神明起誓,我姜寧此生一定干干凈凈,才不負佛子的救命之恩。
可惜后來我還是褻瀆了神明。
6
那晚過后我心里再沒有對我娘肚子里的孩子生出過一丁點的歹念,可那個孩子最終還是沒能保住。
聽說我娘是在散步的路上摔了一跤,那個已經七個多月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惋惜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就這樣沒了還是在心疼我娘辛苦了那么多個月最后卻還是什么都沒有保住。
我知道我娘是愛先帝的,她看先帝的眼神和從前看我爹時的眼神明顯不一樣。
我娘想為先帝生下這個孩子,因為孩子不僅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同時也能穩固她在后宮中的地位。
宮里有傳言說是蕭懿殊在我娘散步的路上動了手腳,聞言我當即相信了。
蕭懿殊的心有多歹毒我是見識過的,我也知道他有多討厭我和我娘,雖然心里為我的弟妹鳴不平但其實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娘在小產后的第三天來看我了。
進宮一年多,這是她第一次來看我。
我高興地跑向她,我想我娘心里還是有我的。
能見到我娘我太高興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鐵青,看向我的眼神充斥著怨恨。
迎接我的不是我娘溫暖的懷抱,而是她無情的巴掌。
我被扇倒在地,捂著臉不解地看向她:“娘?”
“你為什么要救蕭懿殊?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娘像瘋了一樣沖上來抓著我的衣襟質問我:“你說,你是不是嫉妒我又有孩子了?是不是你和蕭懿殊聯手害死他的?”
我眼里洶涌著淚水,我娘癲狂的樣子在我眼前也開始變得模糊。
好久之前我確實救過蕭懿殊,彼時我經過碧波湖聽見湖水里的撲騰聲,聞聲尋去正好看見蕭懿殊在湖里掙扎。
即使是在水里拼命掙扎,已經快被湖水淹沒的蕭懿殊我也是害怕的,我剛想拔腿跑,卻聽見蕭懿殊軟著聲音呼救。
他聲音聽起來那么可憐,和之前咒罵我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我強壓下內心的恐懼,還是跳下水將他拖到了岸邊。
我很小的時候就會水了,這是我爹教我的,那時侯府還在,我娘知道了我爹教我鳧水后還發了好大的脾氣。
將蕭懿殊拖上岸后,他癱倒在岸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那時候還那么小,將他一個十三四歲的人拽上岸也差點沒了半條命。
但我不敢歇,我怕蕭懿殊恢復后會打我,會將我按在水里悶死我。
我甚至連鞋都沒穿好,提著鞋就一溜煙地跑了。
但我救蕭懿殊這件事宮里除了我和蕭懿殊沒有旁人知道,他討厭我更羞于讓人知道我救過他。
我心里突然明了,原來是我娘將蕭懿殊推下水的呀。
如果說我能早知道沒被淹死蕭懿殊會殺了我娘肚子里的孩子,我還會救他嗎?
見死不救,我的雙手還能算干凈嗎?
可是救了蕭懿殊,我娘的孩子卻被殺死了,她說我也是殺死她孩子的兇手。
“如果不是你,蕭懿殊早就死了,我的孩子會順利出生,他會成為太子,以后會是黎朝的皇帝。”
我娘被身后趕來的宮女從我身上拉開,但她還掙扎著要沖向我:“姜寧,你害死了我兒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想解釋,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娘,我沒有,我沒有要害……”
不等我說完我娘便掙開束縛一巴掌扇在我臉上:“不許叫我娘,你個野種,當初是你爹要強娶我,我不想嫁他的,我不想的。”
我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盯著我娘,我想從她臉上尋出哪怕一點說謊的痕跡。
但是沒有,我娘眼里只有分明的恨意。
原來如此……難怪我娘一直不喜我。
7
我娘因為那次的小產身體受損,之后便再沒聽見過懷上的喜訊。
五年后的一場隆冬大雪悄無聲息地帶走了我娘,柳嬤嬤說我娘是病死的,“娘娘小產后身體就一直不好,公主你也別太難過。”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南墻下掃雪,眼淚遽然落在積雪上,砸出一個指尖大小的小洞。
我其實沒覺得有多難過,在宮里這么多年,對我來說有娘和沒娘其實并沒有什么差別。
只是心里還是堵得慌,大概是因為我知道我娘沒了后,我在這個世上就真的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了。
次年二月先帝因為哀思過重也跟著我娘去了,同年蕭懿殊繼位。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宮里要派人前往南音寺清修祈福,司禮監擬定名單的小太監之前受過我的恩惠,我求著他將我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這一年我十三歲,終于如愿能夠踏出那座禁錮了我六年的宮殿,雖然只是短暫的離開。
8
宮里人都說寺廟清修的日子苦得很,她們都不愿來。
但對我而言,在南音寺清修的日子是自我爹死后,我過得最自由快樂的一段時光。
雖然黎朝歷代的國師都出自南音寺,但南音寺佛門重地,沒有沾染上一丁點世俗的氣息。
在這里眾生平等,我叫和尚們師傅,他們稱我一聲施主。
在南音寺,我終于再次得見我的救命恩人——清元。
寺廟眾人都稱他佛子。
清元和我記憶中的樣子已經有所不同,他長高了很多,臉上還是時常帶著一抹輕輕淺淺的微笑,氣度比之從前更加超凡。
他是寺廟中修行最刻苦的,我時常在深夜見他一人一燈一佛無聲參禪,也常在濃霧未消的清晨聽見他誦經的聲音。
我從未想過打擾他的修行,對清元做過最大膽的事情便是早課時在人群里抬頭看他一眼。
有一日我在南音寺后山撿到了只在樹樁上撞暈的兔子,我親眼目睹了兔子直挺挺地朝著樹樁撞過去,撿起兔子時我心里覺得好笑又心疼。
傻兔子。
“做紅燒兔丁吧,紅燒兔丁好吃。”我突然聽見身后響起一道聲音,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
我緊張地僵直在原地,我心里琢磨著自己該說些什么,我是該叫他清元師傅還是還叫他佛子?
叫佛子吧,南音寺的人都是這樣叫他的。
我正準備轉身,沒想到清元先一步繞到了我面前:“你不喜歡吃辣的話,就烤著吃,烤著吃也很香的。”
見我呆呆愣愣的,清元抬手摸了摸我懷里的兔子,他清朗的雙眼染著笑,問我:“我幫你烤,你分我條兔腿怎么樣?”
“我,我并沒有想吃它。”我解釋。
“嗯,我知道,它自己撞暈在你面前的,那它肯定是甘愿讓你吃的,你吃了它也算圓滿了它的心愿。”
我聽得目瞪口呆:“寺廟不能殺生,和尚,和尚也不能吃肉啊。”
“咱們是在后山烤,后山不算在寺廟。”清元身上有種仙風道骨的出塵氣質,說出的話卻與他這個人的形象極為相悖:“和尚不能吃肉是因為他們修行不夠,我修行已經圓滿了,即使吃肉那也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我與清元僵持良久,他費盡口舌勸我將兔子烤了,我死死護著懷里的兔子不肯交給他,最后清元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它撞暈在你面前便是愿意獻身給你吃,你不愿意吃便只能辜負了這兔子的好意了。”
那之后我時常在南音寺后山偶遇清元,有時是見他在后山的巨石上打坐,見得次數多了我與他終于也能說上兩句話。
我問他為何在后山打坐,清元說他是在等愿意自愿獻身給他吃的兔子。
有時見他在溪邊垂釣,魚線上綁著一根木鉤,也沒有魚餌。
見我面露疑惑,清元笑著解釋:“愿意讓我吃的魚,即使沒有餌它也會上鉤。”
話雖如此,但我卻從未見他吃上過肉。
我問清元:“你真的很想吃肉嗎?”
清元笑著搖頭,他看著流動在天上的白云,看著穿林打葉的飛鳥,最后他又看著我,清元說:“白云會變成雨水離開天空,飛鳥一生都在擺脫追逐它的風,我想吃肉是在修行。”
他說話的語氣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淡淡地聽不出什么起伏。
但在那一刻我卻有種莫名地和他同病相憐的感覺,我們都是想要離開天空的白云,想要擺脫風的飛鳥。
9
蕭懿殊登基的第二年,天下百姓日益富足,至少在京城中少有見到居無定所的流民。
清元曾對我說蕭懿殊是難得的明君,他有身為帝王的野心,也有能與之野心相匹配的籌謀實力。
“能得一明君,是天下萬民之福。”
清元說這話的時候我腦海里突然浮現的卻是我娘失去孩子時歇斯底里的樣子。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蕭懿殊是個怎么樣的人,但我依然沒有反駁清元,因為我也無法否認心狠手辣的蕭懿殊的的確確是位好皇帝,只是他心里從來沒有將我和我娘當做他的子民。
“你以后也會是位好國師。”我笑著對清元說道。
清元毫不虛心地接受了我的夸贊,他這個人一直都是坦坦蕩蕩,從來不會虛與委蛇。
其實他這樣的人,并不適合風詭云譎的朝堂。
清元問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說:“我想不受約束地行走在世間,我想去看看我爹口中無垠的大漠,我還想去看看南海上是否真有極樂仙山。”
清元在聽到我的話后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悲憫。
“只要你的心是自由的,肉身上的約束便不是約束。”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世間早有傳聞,都說黎朝的國師極往知來,我不知道清元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的結局。
山間林風夾雜著松雪的凜冽,云絮游移,月亮隨風搖曳。
我亦步亦趨跟在清元身后下山,與他身后的影子相擁時,我的影子附在清元耳邊小聲低語:無所不知的你是否也知道你身后的凡人將你供作神明。
10
回宮的前一天,我聽見和我一同來南音寺修行祈福的宮女在小聲商議逃跑。
我隔著一堵薄墻將她們的計劃記在心里。
晚上夜深人靜,我收拾好包裹逃出了南音寺。
下山時,我心跳如雷,聲聲震耳欲聾,我生怕它會驚醒旁人。
子時下過一場雨,腳下的泥濘山路有些打滑,我卻猶如踩在云朵上一般輕快雀躍。
樹林里的路又黑又長,山腳下出口處的一點光亮就是我奔跑追逐的方向,我在心里催促自己跑快些,再跑快些。
人在滿懷希望時總是容易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例如我就沒有意識到夜里山下的光怎么會這么亮。
在我憧憬著自己終于能重見天日時,我怎么也沒想到下山后映入眼簾的會是蕭懿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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