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是個見不得光的公主
作者:長歲有余|發布時間:2022-11-04 03:04|字數:3982
我叫姜嫵,是個不見不得光的公主。
滿宮的宮人待我恭敬疏離,眼底的厭惡是藏不住的。
在我及笄之日,我一向視為兄長的太子卻當著我心上人的面欺辱我,撕毀我的一切,而我心悅的少年選擇了旁觀。
1
十五歲及笄那日,我更衣梳洗,換上了姜玦親自送來的禮服。
“太子哥哥,這身衣裳……”我有些局促地瞧著那刺繡華美卻薄如蟬翼的禮服,卻倏然被他托起了臉。
那雙大掌用力將我抬高,逼我直視面前的銅鏡。
姜玦笑了。
他說,這樣艷俗露骨的衣裳,不是正配我么?
他說,我只是個宮妃廝混外人誕下的野種,他可以將我捧在掌心視若珍寶,也可以將我踩在腳下當成一條狗。
父皇的冷遇,大皇姊的欺辱,宮人對著我與姜玦的親昵暗含譏諷的眼神。
……以及姜玦對我那明顯超乎兄妹之情的掌控欲。
根本不難猜真相,我卻只想著囫圇過去,像過往的很多次,只要裝作天真懵懂就好了。
我在他的眼神中戰栗,卻強笑著要扯下他的手,嗔道:“太子哥哥,你若再戲弄阿嫵,阿嫵要生氣了。”
窗外一聲驚雷,窗欞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姜玦凝視著我驚懼含淚的眼,眼神輕佻,漫不經心地笑,他的語氣輕柔:“阿嫵,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寵兒罷了。”
“既不喜歡這身衣裳,便脫下。”
春雷作響,大雨瓢潑,燭火在我眼前逐漸模糊,我的驚慌、哭喊、求饒俱被泯滅于雨聲之中。
我總想著等我成年立府,便遠離皇宮。
我想看看詩文里的大漠明月,無垠碧海,想和我心悅的人終老江南。
我要遇見許多喜歡我的人。
只要活著,我的妄想總有一日會成真。
姜玦故意責打對我施加善意的宮人,他刻意激起大皇姊對我的敵意,要我孤立無援,所能依仗的只有他。
這些我早就知道,但我只能裝聾作啞,繼續用孺慕的目光看著他。
可姜玦今日的舉動卻告訴了我,我永遠是他掌中的雀兒,哪怕死了,也要點綴在他宮中的屏風上。
我逃不了。
任憑我如何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但命運仍系在他的一念之間。
如此活著,又什么意義?
我在一死了之和茍且殘喘間來回掙扎著,他撕扯的動作粗暴,我甚至連聲音都無法完整地發出來。
“阿嫵,你的意中人,可在看著呢。”
“看著野種竟不知廉恥,勾引儲君。”
宮門大敞,微涼的雨絲撲在我的臉上。
我一抬眼,便望見了當時顧家嫡子顧白石,簪纓世家,公子如玉。
皇帝賜字“靈均”。
顧白石渾身濕透,發絲黏在臉上,堪堪站在燭火探不到的陰影處,他遙遙望著,分明沒有多余的神情,我卻如萬箭穿心。
羞恥和無措又翻滾上來,我忙低下頭,眼眶一熱。
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知道太子為何忽然翻臉,圖窮匕見。
只因他發現了我書案上描摹著靈均樣貌的畫。
他怎會容許自己的玩意兒,存了別的心思?
太子看著我,嘴角牽起,眼里卻沒有了笑意,他當著靈均的面,手用力鉗住我的下巴,將唇印在我的鬢角:“阿嫵淘氣,纏得孤毫無辦法,顧卿莫要見怪。”
我一直看著靈均。
求求你,救我。
或是……離開,不要見我如此狼狽的模樣。
可統統沒有,少年只是那樣淡淡垂著眼。
他知道我是野種,知道太子言行背后隱藏的齷齪想法。
他看著我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卻未曾施舍一絲垂憐。
就像俯瞰人間螻蟻的神祗。
太子越發荒誕,宮中流言四起,說我禍國媚上、寡顏廉恥。
葉子枯黃,轉眼之間,數月過去了。
我再不曾見過顧白石。
想來也是啊,他那樣蒼山負雪般的神仙,何曾愿意多看一眼這骯臟之事?
在無數個被欺辱的日子里,我將那些恨意化作刀痕,一刀一刀細密地刻在身上。
未承想再一次相遇,是在冬至那天,雪下得又急又大。
我眼見兩個黃門小太監端著滿盆血水和那被血浸透的衣裳,搖首嘆息。
余光瞥見衣裳繡著……顧家家徽。
我已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赤足狂奔,在雪地中穿過重重宮門。
顧白石僅著一件被血染紅的單衣,跪在了太子寢宮前,雪落滿了他的肩膀,他的背脊仿佛是被風雪壓彎的青竹。
我踉踉蹌蹌地沖過去,站在他身前。
張了張口,卻哽住了。
方才捉了小太監逼問,說顧家謀逆之罪,誅其九族。
顧太傅只是上了一封參奏太子母家驕奢貪污的折子,卻落得如此下場。朝中之事我不清楚,可我想,大抵是因為無人敢得罪未來的天子。
顧白石的眉眼,頭發皆被染白,嘴唇凍得烏青,他還是沒有看我一眼。
我雙足凍得麻木,幾乎站不穩。卻仍顫抖著解下披風,半跪下身,想要罩在他身上。
他卻一把掀開,看我的眼神冰冷入骨。
我心跳一滯。
“滾。”他聲音嘶啞地說。
我永遠忘不了少年顧白石的眼神。
那種嫌惡而憎恨的眼神。
“離我遠一點。我嫌臟。”
2
那時我含淚問他:被我喜歡就這么不堪嗎?顧白石,你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嗎?
他挺直脊背,聲音漠然:對,因為你我不同。我但凡一息尚存,便絕不會奴顏婢膝。
我說不出反駁的話。
顧白石的眼中映著瀲滟的雪色,他的神情清矜凜然,越發凸顯了我的不堪。
我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了血腥味。
跪得久了,便會忘記站著是什么感覺。
我要一輩子都做姜玦豢養的家寵嗎?
我深深地看了顧白石一眼,轉身去了姜玦的寢宮。
踉踉蹌蹌,卻越走越快。
我的手腳是冰冷的,心間卻涌動著滾燙的血。
“阿嫵來了。”姜玦擁著湯婆子,天光在他的輪廓勾勒了一層銀邊。
我叩首,雙手交疊,以頭點地:“顧氏一族忠于殿下,嫡子顧白石更是殿下的伴讀,與殿下感情甚篤,望殿下網開一面。”
霎時間,天地都靜了。
只有呼呼風雪聲。
“阿嫵真是讓孤意外,”太子輕笑一聲,鞋踩到我的手指,細細碾磨,我忍住幾乎到了嘴邊的痛呼聲,身體不住地發抖,“既如此,孤便放了顧白石,只不過不聽話的孩子是要被懲處的。”
姜玦移開了腳。
我的十指腫脹青紫。
我再叩首:“謝殿下恩典。”
許是姜玦刻意安排,我被押入冷宮那日,恰逢顧白石被押著去目睹顧氏全族斬首之日。
紅墻黃瓦的宮道中,我們相錯而過。
被宮人推搡著,我倉皇回頭。
可他沒有。
縱然衣衫襤褸傷痕滿身,身形清癯,走得踉蹌卻堅定。
他的身后拖曳著長長的一道血痕。
那是我此生以滿腔純粹的愛慕,望他的最后一眼。
少年顧白石已死在大雪中。
自此世間再無顧家。
3
無人知道靈均如何說服向來隱世的大祭司收他為徒,但他對幻術的天賦卻是姜國有文書記載以來最是驚才絕艷的一位。
僅僅一年,便不遜于前任大祭司。
大祭司羽化之后,他執掌的國師府一反昔年的中庸之態,以幻術煉丹取得皇帝的寵信。
靈均一步步爬上了高位,與姜玦分庭抗禮。
這些我聽宮人議論,卻漸漸麻木。
與我何干呢?
是他說的,我二人今生今世都不會走上同一條路。
在冷宮的三年,姜玦故意差人給我送來餿了的飯,命闔宮上下的宮人欺辱我,甚至將我母妃生前的宮殿一把火燒了。
前朝漸漸不再容他一手遮天,他便唯有在后宮宣泄怒火。
這些冷遇欺辱,我悉數收下,依舊頑強茍活。
確切來說,我能活下來,還多虧一個宮女的照拂。
她叫如意。
她會將御膳房剩下的飯菜拿給我吃,眼神溫柔,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她便笑著拿著手絹擦去我唇角的飯粒。
“你為什么對我這般好?”我不解。
如意眼神微微恍惚,是我讀不懂的幽深復雜,她笑著:“殿下的生母愉貴妃曾救過奴婢一命,奴婢想來報恩。”
此去經年,我素未謀面的生母于我絕境之中送給了我生的希望。
就算我孜然一身,孤家寡人,可我的娘親定然是愛我的。
我抱著如意嚎啕大哭。
這一年,我失去了榮華富貴,失去了心儀的少年郎,卻有了親如姊妹的如意。
我學著搗衣,學著刺繡,我不想拖累如意。
在如意生辰的那日,我做了幾個小菜,懷里揣著我拿繡品找宮人換來的玉簪,滿心歡喜地等著她——
只等到了她死去的噩耗。
前來逞兇的大皇姊向我示威,說如意沖撞了靈均,被填了井,現下尸首也被泡發了,她笑得天真又惡毒,“姜嫵,你瞧瞧,親近你的都沒好下場。”
我瘋了一般想跑出去,卻被宮人死死按倒在地。
懷里的玉簪碎裂成段,那星星點點的玉屑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的如意啊。
居然死在了這么可笑的理由上。
昔年顧家因為上位者的一念而滅門,如今靈均卻為了一念而殺了我視作阿姊的如意。
我生的希望被我愛慕的人親手摧毀。
有什么用呢?
我拾起自尊,以為得到了新生,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我的指甲生生扣斷在青石磚上,留下猙獰蜿蜒的血痕。
“如今靈均已是大祭司,大祭司要一個賤婢的命,有何不可?”
靈均,顧白石。
我念著這個名字,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大皇姊見了我這癲狂模樣,駭得連連后退。
我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連帶著恨我曾經的朦朧愛意。
我穿著孝衣,為如意守了三個月的靈。
只是我還沒有走出冷宮,,皇帝猝然駕崩,靈均發動了政變,就在我面前殺死了姜玦。
時隔三年,我已經完全認不出靈均了。
此時,他的眼里只有不見底的深淵,望不見我,也望不見愛憎。
“請諸位更衣。”
靈均淺笑著,劍鋒輕抖,我和其他皇族如走狗一般被押向了祭壇,彼時漫天飛雪,朔風砭骨,尊貴的皇族匍匐在地,卻不敢有一絲怨言。
我望著靈均那雙幽寒的鳳眸,踉蹌著站起來,抬起僵冷的手。
一件一件褪去衣裳。
周圍的眼神或鄙夷或驚詫,甚至還有貪婪,我聽到了大皇姊的冷嘲。
“慣會搖尾乞憐的野種,不知廉恥。”
其實,這不算污蔑了我。
我已然做好了打算。
做一株菟絲花,依附他、取悅他、利用他——
終有一日,我會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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