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暗里的人頭
作者:蕎竹|發布時間:2022-11-25 05:41|字數:10542
1.
周末想出去玩,室友提議去她老家玩。
不容我們反駁,一向吝嗇的她已經把巴士票拍我們臉上了。
所以現在,我們背著雙肩包,站在了這個小村口。
“周荷,這真是你家?”
唐依依有些不敢相信地發問。
眼前是一條急流,搖搖欲墜的木板鋪在上邊。
一眼看去,這個村落就給人一種破敗不堪的感覺。
村口站著一個老太,熱情地對我們招呼著手:
“哎呀,好久沒回來了,快進來進來。”
我偏頭看向周荷,她有些反常地抿了抿唇,澀澀地開口:
“走吧,到我家去。”
林葉簌簌,我縮了縮脖子,車程太長,以至于到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畢竟是周荷老家,來都來了,怎么好意思不進去。
我率先拉著唐依依往橋上走:
“你是不是沒在鄉下住過,體驗體驗,鄉下可好啦。”
唐依依半信半疑地挪動著步子,視線卻沒從周荷臉上離開過。
她們倆的關系不算好,應該說,周荷跟任何人的關系都不算好。
我也不知道唐依依為什么會跟過來。
進了這村,除了一條砍去雜草的長路,居然跟村外也沒什么兩樣。
暗林高生,草木蕭蕭。
沒有人,更別談人家,村莊安靜得讓人害怕。
周荷兀自走在前面,低著頭一言不發。
走著走著,不知什么時候,天居然已經徹底黑下來了,而前面還沒有一座房子。
“喂!這到底是個什么破地方,你家在哪啊。”
唐依依大聲問道,語氣有些不耐煩。
“快到了,就快到了。”
周荷死盯著路面,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囈語一般。
我開始覺得有些詭異了。
即便周荷再不合群,我也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
一陣強風刮過,直吹得我雙腿打愣。
不對勁,不對勁。
我一個伸手拉住了周荷,她猛地轉過頭,凌厲的眼神驚得我身子一顫。
身后的唐依依一個步子沖上來。
或許是她也害怕了,出口的音調極高,在靜謐的夜里聽得我心里更加打鼓。
“周荷,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們騙過來的!你安的什么心!”
“我就說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吧她現在露出真面目了!”
唐依依的話如炮珠一樣打出來,我眼看著周荷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了,連忙制止了她。
“別說了別說了,不是快到了嘛,馬上到了。”
唐依依看我護著她,反過來對我也破口大罵:
“你護著她干嘛啊,我跟你說,我跟過來就是為了曝光她的!”
“你不知道,我上次就撞見她跟她家里人打電話了,神神秘秘的……”
“別說了!”
我大聲呵斥,震得唐依依臉色一變。
因為我看見,周荷的眼神越來越陰冷了。
“周荷,咱們走吧,去你家。”
我立刻改當和事佬。
不管這是哪,反正已經進來了,跟著周荷,總好有個去處。
她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她一貫也是這樣,對于她人的惡言從不爭論。
只是,那個眼神跟以往軟弱的她,完全不一樣。
莫名的寒意從腳底板涌上來,我開始后悔了,我是不是不應該跟過來。
不對,肯定是我想多了,這就是普通的村子,是周荷老家。
至于周荷,她肯定是身體不舒服。
月光慘淡,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唐依依仍舊在我后面小聲嘀咕:“連信號都沒有了,鬼村子。”
“她就不是個好東西。”
“……”
我硬著頭皮往前走,影子越來越淡,一片云慢慢遮上了月亮。
這里沒有路燈,失去了月光,就伸手不見五指。
前后的人都看不清。
這條路彎彎扭扭,格外不好走。
猛然,我停下了步子,突覺頭皮一陣發麻。
“周荷……周荷……”
“周荷你在嗎?”
“唐依依,唐依依!”
我轉身往后探,居然空無一人!
那片云飄過去,晦暗的光再次投在路上。
不知什么時候,這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黑夜里的寂靜一下子撞破了我心里那根弦。
密密麻麻的細汗從我的腦袋上滲出來,我哆哆嗦嗦地打開了手電筒。
卻突然發現,除了我的影子,地上出現了另一個大影子!
2.
我霎時停住步子,一大串不好的聯想浮現在了腦海里。
我戰戰兢兢順著那影子看過去,一輛貨車正停在路邊。
原來就是個貨車,我大喘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就出了一身冷汗。
我盯著這輛車,一個聲音出現在我的腦子里。
剛剛,走過來明明沒有看見這輛車啊……
這個念頭嚇得我頓時腦袋發懵,趕緊呸呸兩口。
肯定是我沒有注意到,一輛大車怎么可能憑空出現。
我繞著它環視了一圈,車門沒鎖。
腦子一轉,我就拉開門坐了上去。
不坐白不坐,總比走一夜要好。
我按下車燈,沒有任何反應,于是我舉著手電筒副座照到駕駛位。
這輛貨車很舊了,車皮皸裂,舊到我懷疑他還能不能開動。
突然,一股腥臭味鉆進我的鼻腔,我皺緊了鼻頭,這不是臭肉生蛆了的味道嗎。
家里大缸里的肉放久了,就是這種氣味。
不管怎么樣,還是要湊合一夜,我試圖趕掉腦子里奇奇怪怪的念頭,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然而,莫名的恐懼籠罩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她們兩個,到底去哪了呢。
腥臭味越發的濃,引得我一陣吐意。
這讓我腦海里浮現出尸體的模樣,它們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蛆蟲。
我猛然睜開眼,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汗,我大口喘息,一抬手擦掉汗珠。
“自己嚇自己,自己嚇自己……”
擦完汗的手停在了空中。
有一條視線,落在了我身上,我到現在才發現。
被人盯著的時候,人是會有感覺的。
那種感覺,會讓你坐立難安,四肢發僵。
黑夜里,一雙幽黃的眼睛發著厲光,就在車前的空地上,盯著我。
我一下子睡意全無,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到那東西身上。
那是一只黑狗。
通身漆黑,只有那雙眼睛,黃得詭誕。
那雙眼睛太像人了,好像要看透你,然后在你放松警惕的時候一口咬下你的頭。
“農村里,有狗太正常了……”我安慰自己道。
誰知剛順下兩口氣,車門卻忽然大開,那只狗就像瘋了一樣撲過來。
犬吠聲頓時刺破了黑暗,沖我襲來。
我眼疾手快地去關門,卻發現門壞掉了!
眼看黑狗要抬腿撲上副駕駛,我連忙爬上駕駛座,打開另一邊的門跳了下去。
我撒開腳丫子就跑,那雙黃眼睛就在身后緊追不舍!
黑暗一下子如有形體一般從我身邊穿過,造孽啊!!!
我怎么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還要被狗追著跑。
但我不能停下,總感覺,只要停下,就會真的被它一口咬掉腦袋。
它張著血盆大口,眼睛里透出銳光。
就差一點,差一點就被咬到了。
就在我喘不上氣時,那只黑狗突然停下了。
我回過頭只看見它唔咽一聲,便轉身消失在黑夜里。
“真夠背的……”
我喘了幾口大氣,環顧四周,右前方的小道上,居然出現了一座茅屋。
茅屋的紙窗戶里發出淡淡的明黃色燈光。
3.
這村子里還真有人,我差點就要以為這是個鬼村了。
周荷怎么能把我們帶到這種地方來呢,這個地方真的是她家嗎。
心跳好不容易緩下來了,我給自己打了打氣,朝著那屋子走過去,敲響了門。
門很快就開了一條縫,縫里露出一只污濁的眼睛。
“請問,我可以借宿一晚嗎。”
那只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兩下,才把門又打開了一點。
“進來吧。”
這是個老頭子,頭發花白,留著很長的山羊須,拄著根樹枝做的拐杖。
“是個女娃娃。”
他坐回火堆旁,仿佛在跟誰講話,火堆里烤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聞起來像是熏肉。
我也坐過去,老頭子往火里撿著柴火,頭也不抬。
我想跟他搭話,這個村子實在是太奇怪了。
沒想到他先說話了:“女娃娃兒誒,咋到這里來咯。”
“是周荷帶我來的。”
他撿柴火的手仍沒有停下,似乎沒有聽見我說話一般。
“爺爺,你認識周荷嗎。”
“認得,那個娃娃,很久沒回來咯。”
我很意外,周荷還真是這個村的人。
我又問他:“這個村里,怎么沒有人。”
“怎么沒得人,我老頭子不是人啊,這個村還可多外人進來哩,他們啊,都得在我家落腳。”
“那那些人都去哪了。”
“去哪了,哼。”
他一抹胡子,將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又往里踢了一點。
我才發現他白花花的胡子下面一顆牙齒也沒有。
這熏肉,他吃得動嗎。
“那些個人,不聽勸,第二天就跟著個帶小娃娃的婆娘走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不見咯。”
我心下一涼,這個村子,到底是個什么村子。
來了的人都不見了。
那我呢,那唐依依呢,她會在哪。
我住進來一間次臥,這個房子不大,卻也容下了兩個房間。
仿佛這個房間就是用來給外來人住的。
已經是后半夜了,我困得很,本來以為會睡不著,卻沾床就沒了意識。
睡夢里,我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什么聲音。
那聲音忽緩忽急,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意識稍微清醒一點,我才聽清,是有人在敲窗戶。
“噠噠——噠噠——”
一聲、一聲……
好像如果我不答應,就會一直敲下去。
可是,這個茅屋,我的房間窗戶朝著河,外面就是河啊!
那是什么東西,什么東西能飄在窗外,我繃緊了身子,大氣不敢喘。
外面的東西看我沒醒,居然敲得更加急切了。
我微微睜開一點眼睛,往外瞟,隱隱約約看見是個人影。
敲窗戶的聲音卻突然停了,我又趕緊合上了眼皮。
一個女聲幽幽地傳進來:
“醒了呀。”
我汗毛瞬間豎起,猛地睜開眼眶,那是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整個臉都貼在了窗戶上。
那張臉瞇著眼睛,月光下她的牙齒泛著慘白的光。
她說:“女娃娃,快跑啊!”
我一驚,醒了過來,窗外已是大白。
是夢嗎,我使勁晃了晃腦子,不,不是夢!
我走到窗戶邊上,窗戶河流湍湍,沒有一塊可以站腳的地方。
后背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我摸了摸額頭,一片冰涼。
不行,今天得走,一定得走!
周荷,我跟她無冤無仇,她到底為什么要害我。
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大力推開房門,老頭子就坐在大門口扇扇子,頭也不回:
“醒咯,女娃娃挺能睡。”
我偏頭看向火堆,昨晚的那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我握緊了拳頭,誰知道這個老頭子又是什么東西。
“爺爺,出村怎么走。”
他的扇子明顯滯了一下,然后才摸著胡須道:
“出村,村口在大路左邊。”
我踏出大門,老頭的聲音在后面沉沉地傳出來:
“女娃娃,千萬不要忘記我跟你說的啊。”
4.
我順著路一直走,走到快大中午,才遠遠看見了村口。
讓我更覺后怕的是,這一路上,我根本沒有看見什么貨車。
那個老太還是在村門口,坐在凳子上,瞇著眼睛看我走近。
旁邊還臥著什么東西,是純黑色。
而就在我看清那是什么后,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昨晚那只大黑狗就窩在她身邊,眼睛是一樣的黃色。
老太枯瘦如爪子一般的手順著黑狗的皮毛,動作像在揪一塊皮。
“女娃娃兒,咋回來咯。”
“我要出村!”
我斬釘截鐵,想著她要是不讓我出去,我還能打不過一個七旬老太不成。
至于這條黑狗,讓它咬兩口也沒什么。
老太眼睛瞇成一條縫,笑盈盈地跟我說:
“那你來得不巧咯,咱們那木板橋,昨天被水沖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往她身后瞧去,果然,滾滾黃水,那塊破舊的板子真不見了!
我咬緊了牙關,這破木板還不是說收就收,她這不是成心不讓我出村。
這村子里的人,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看來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管周荷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一定要走。
她看我捏緊拳頭,又說:“哎呦女娃娃,你別心急,多玩玩幾天也是好的。”
“多玩玩?你這條黑狗昨天還追著我跑呢!我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被咬死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全是周荷干的好事。
她張了張嘴巴,把那枯爪子從黑狗身上拿下,訝異道:
“我這狗乖得很,怎么會追著你跑。”
“我這老婆子一把歲數了,可不會說虛話。”
她又咯咯笑了兩聲,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皺得那張臉只有一個巴掌大。
“黑狗要是追著人跑,指不定是看見了什么不好的東西咧。”
我心底一咯噔,手心頓時出了汗。
那只黑狗懶懶地睜開眼睛,暗黃的瞳孔瞥了我一眼,又閉上了。
仿佛是在認可那老太說的話。
日光耀眼,而此刻,我全身卻像爬滿了虱子一樣難受。
我想到了那個莫名出現又消失的貨車。
還有那個老頭子……
那老太還在笑,笑得滲人,我戰戰兢兢地往后退,拔腿就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嚇唬人的吧……”
我摸著心口安慰自己,鼓膜卻嘭嘭地響。
村里面沒有人,是真的沒有人。
舉目望去,田里一片荒草,屋子有一些,但全倒了,還都黑漆漆的。
路邊的雜草都長到半人高,整個村子似乎都被山體圍了起來。
村口出不去,我還不能找其他的路嗎。
我自己有手有腳,還能真被困在這里不成。
我打開手機,信號格顯示一個H。
我正準備關機保留一下電量,就發現了信息欄的一個紅色感嘆號。
是進村之前收到的信息。
我點進去,里面的內容卻讓我瞬間停止了呼吸。
【山洪預警】由于連續降雨,安縣、丘澤等地預計三天后爆發山洪(紅色預警),請盡快撤離。
顯示收到時間是昨天下午五點,昨天是五號。
也就是說,八號,這里就會爆發山洪!
我望向四周,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這是個盆地區,除了山,就只有一條急流從村邊上過去。
今天已經是六號了。
5.
我順著這一條路觀察有沒有別的出口,但是坡都太陡了。
我連走了許久都沒能看到一點希望。
可是不出去,我就會死在這里。
就在我準備坐在邊上休息一會時,草里突然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草被扒開,里面露出一張臉來。
我立馬往后退了兩步。
她面無表情,看到我的哪一刻也只皺了下眉。
我突然感覺到這張臉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在哪里見過呢。
而就在下一秒,她咧開嘴說話了,我一下子就看見了她牙齦上的瘤子。
這張臉,這張臉是昨天晚上窗戶邊上的那張臉!
她從草里走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女娃娃,沒嚇到你吧。”
她說著話,臉上的表情卻一絲不變。
話剛落地,從她身后的草里面就又蹦出來一個人,是個男孩。
他吮著手指,穿一身灰土的衣服。
“我娃娃在這里撒尿呢,你見諒。”
這女人不同昨天晚上穿著紅色的衣服,是一身白的,我突然想起了老頭的話。
“第二天,他們都跟著帶個娃娃的婆娘走了。”
帶個娃娃!!這個小男孩不就是嗎!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驚嚇,面容上這才變出一點笑來:
“小姑娘,我見過你。”
“什么時候。”
她飛起眼角瞟了我一眼:
“昨晚。”
這個意思是,昨天晚上的夢是真的!
見鬼,真是見鬼,這個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她的下一句更加滲人。
“再不走,就等著被那老怪物吃了吧。”
我的肩膀僵住了,還沒來得及問她,她就拉著小孩就往路右邊走了。
那小孩一直回過頭看我,看起來腦子不好,兩只眼睛看不到一處。
他忽然朝我撲起手來,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姐姐,嘿嘿,姐姐。”
這女人猛地拽他,給了他一個巴掌,他就捂著臉嗚嗚地哭。
她轉過頭,留下一句話:
“是周荷帶你來的吧,我家在村東頭,晚上來找我。”
周荷,又是周荷,這只讓我愈加覺得不對勁。
怎么她也知道我是周荷帶來的。
我剛想問她有沒有見過周荷和唐依依,她已經帶著小孩走遠了。
6.
我沒去村東頭,我蹲在了村口邊上的草垛里。
這個老太在村口坐了一天,黑狗就在旁邊蹲著,似乎隨時防備有人沖出去。
“喀嚓——”
天黑了,老太落下鎖,把鑰匙揣進兜里,村門閉得嚴絲無縫。
黑狗警惕地嗅著空中的味道,我跟他們足足間隔有數十米,這是下風口。
“咳咳,回家咯。”
那老太吆喝一聲,黑狗抖擻了兩下身子,一高一低兩個影子就走在前面的路上。
我悄悄跟了過去。
眼下不是去誰家過夜的問題,我要拿到鑰匙,拿到今晚就走!
再者說,無論是老頭子還是帶小孩的女人,都給我一種異樣感。
老太把黑狗被栓在門前的柱子上,就悠悠地跨進了堂屋。
借著燈,我依稀看見堂屋的左側和右側各有一個臥室門。
臥室的窗戶沒開在門這邊。
我壯著膽躡手躡腳地挨了過去,山風帶著股陰氣,黑狗趴在地上睜開一只眼睛,看了看草動的方向。
我穩住氣息,想繞去房子的后面,四周全是半人高的茅草,借此我才沒有被發現。
但茅草中行走多少會發出一點聲音。
“汪汪——汪汪——”,狗叫聲突起!我連忙停了下來。
老太急匆匆地邁了出來,我只能大氣不敢出地蹲在原地。
她舉起手電筒,光掃在草叢里,一寸一寸,仿佛是在仔細檢查。
手心濕了,額頭不停地冒著細汗,一點一點地聚成水滴滑下,滴落在地上。
我突然感到無法呼吸,雙腿一陣發軟。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照過來了。
“哎呦——”
“你個狗子,就是風大,別亂叫!”
老太走了,趁著一陣狂風,我迅速躲到了墻角下。
心跳還在加速,我咽了口唾沫。
窗口就在這邊,我探出頭,這里面沒有開燈。
我小心翼翼地準備推開窗,黑暗在我的視野里漫開,這里面實在是太黑了。
倏忽間,一絲光闖進了眼中!
跟著窗戶推開的,是臥室的房門,老太的手扒在門邊。
我立刻停下動作蹲了下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走到窗戶邊上,往外探頭,我只能把身子往下壓得更低。
我聞到了她身上的老人味,黃泥的味道混著腥氣。
穩住,不要抖,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我渾身顫抖個不停,絕望感占據了我的整個腦子。
萬一被發現……
“砰——”她把窗戶拉緊,鎖上了。
正向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她出去了!
她這個時候出去,是去干什么。
我看著她還是穿著那件灰外套,朝路左邊走了。
是個好機會!我從后面繞到了另一邊窗戶,順利翻了進去。
好一會兒,我才適應了黑暗,微弱的光進入我的瞳孔,我看清了這個臥室的布局。
沒什么特別的,一張床,床頭掛著一個老頭的遺像。
我看了看那張遺像,竟覺得十分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這……這不是那個老頭子嗎!!
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寒戰,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在他那住的人都不見了,難道是,難道是真的被他吃了。
我扶著床沿狠狠眨了眨眼,大腦一片空白。
意識回籠時,我才發現手指觸及到了一片布料。
拿起來一看,是個紅色的小包裹,里面摸起來硬硬的。
搖起來還叮當響。
正欲打開,一絲反光射進了我的眼睛里。
我下意識往光線看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
黑乎乎的夜里,一個模糊的東西掛在窗臺上。
一旁的銀拐杖在月光下閃著光。
那個東西裂開一個笑來:
“你發現我了。”
我霎時癱軟在地,腳底發麻。
老太的臉掛在窗戶邊,脖子伸得老長,細得讓人看不見。
7.
跑,快跑!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吶喊。
我拎起身子顫顫巍巍地去拉門,老太已經翻過窗站在了屋內。
我一手把關緊的門拉開,然后拔腿就跑了。
我跑出屋子,一步也不敢停,那老太的樣子,讓我感覺能瞬間把我生剝=。
黑風從我的耳邊呼呼刮過,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黑狗的聲音一點也聽不見了,我才停下來。
我氣喘吁吁地撐著腰,哆嗦著轉過腦袋。
身后什么也沒有,一片空曠,靜得出奇。
那個紅色的包裹我還緊緊攥著。
借著月光,我把它打開,冰冷的觸感落在我指尖上,里面是一堆鐵片子。
怎么會,只是鐵片子。
我疑惑不解,突然發現鐵片子略微凹陷下去的地方反著光。
我拈起來仔細看,才看見那上面刻著字。
唐慧、沈小紅、張欣……
這些名字很正常,又有點奇怪,到底奇怪在哪里。
我一片片翻過去,恍然大悟,這些,都是女孩的名字。
翻到最后一片,我把它擺在月光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寫著:葛音。
我的大腦忽然轟鳴,臉部發僵。
葛音,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會在這上面。
周荷,一定是周荷!她把我騙過來的,她到底想干嘛。
我的手已經在控制不住地顫抖,這個怪異的村子無處不透露著荒誕。
周荷是大二轉入我們班的,分到我們宿舍。
她又瘦又小,頭發枯黃,看起來就讓人覺得營養不良。
她不喜歡說話,總是用余光看人。
她剛來我們宿舍的時候,帶著一個破爛的皮箱,灰色的箱子掉皮露出一半的白底。
每到晚上上床睡覺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東西鎖進那個箱子里面,這讓我很不舒服,根本就沒有人會偷她的東西。
她也沒什么東西,衣服永遠是那幾件洗得發灰。
她也不怎么上課,我猜,她要出去兼職,因為到了月中普遍發工資的時候,她就能吃得好一點。
以前是饅頭配涼水,月中就有飯吃了。
但是出乎意料,天天不去上課,她的成績還不錯。
我開始覺得她很辛苦,想要幫幫她,就經常跟她說說話,她一開始很排斥,后來她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那眼神太過熱切,但又透著打量的陰冷,讓我后背發涼。
她還真是跟這個鬼地方相配得很。
我冷笑一聲,把指節捏得發白。
虧我還把我當朋友。
路邊挨著的山體有的地方是巖石,有點地方是灌木叢和高樹。
我不敢停下,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
黑夜中突然起了霧,濕冷的霧氣凝在我的眼睫上,我不住地揉眼睛。
好冷,太冷了,只能瞇著眼睛往前看,濃霧把我團團圍住。
突然,我身體一顫,停了下來。
什么東西,就在我面前,我屏住了呼吸。
太近了,太近了。
那東西就像一團巨大的黑影,堵在路中間,看上去要比我高一個頭。
那不是人,它長著三只手!
我咽了口唾沫,它看見我了嗎。
我不確定,只能略微挪動步子,讓自己靠近山體,更加隱蔽一些。
視角變換時,一道光刺進了我的眼里。
因為霧的阻擋,這道光不是很亮,但我現在已跟它近在咫尺。
我瞪大眼睛,看到了這道光的來源。
貨車,是貨車!
大霧里,這輛貨車停在路邊,后庫門打開,車尾燈打在那個東西身上。
8.
霧沒有散,反倒越來越濃了,漫進我的口鼻。
那個東西走近貨車,光把他照得越來越清楚,我漸漸屏住呼吸。
他面部全部糊在了一塊,只有一只眼睛睜著,瞳仁發紅。
第三只手從后肩長出來,一直拖到地上,耷拉無力仿佛嫁接上去的
一身青色的皮,混著白斑,后頸的長毛像刺一樣直豎著。
而它,還穿著人的衣服!
他緩慢地從貨車的后箱拖出一堆什么東西,然后走到一邊放下,拿起了鐵鍬。
一雙手高舉高落,泥地很快被挖出一個坑。
它把那堆東西放進去,鋪上一層土,用鐵鍬壓了壓。
我嗅著空氣中的味道,什么也沒有聞到,風不是往我這邊吹的。
那像是一攤爛泥,他托舉時,還有長條的東西垂著。
到底是什么呢,是有關這個村子的東西嗎。
它干完就走了,貨車的尾燈也滅了,我在旁邊等了許久。
我想過去看看,我得過去看看。
霧散掉了一些,那個坑上的泥土是濕的。
現在還沒回來,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
我小心翼翼挨著山體走過去,直到站在那塊地邊上。
一絲腥味鉆進我的鼻腔,剛準備下手的我遲疑了。
我還是抓起一節樹枝,鑿了進去。
緩慢拉動中,泥土翻出來,腥味越來越濃。
還沒挖到東西,我先拈起了一些土,放在鼻尖下。
腥的,原來土就是腥的。
我繼續抓起樹枝往下挖,沒挖兩下,我突然發現了樹枝上有一抹血紅色。
樹枝上怎么會有血。
我猛然舉起我的手,手上,也是血!
這塊土是被血潤濕的!
我抓緊樹枝,狠下心一股腦地挖下去。
眼前開始晃,我快握不住了,這下面是什么東西我已經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我死咬住嘴唇,突然鑿到一個硬東西。
我往邊上把土扒拉開,看見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直到皮膚露出來,我猛吸了一口涼氣,往后連退幾步。
那是個人頭。
這塊土失去我影子的庇照,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我才堪堪看清,除了人頭,還有已經露出一截的手指。
人頭已經開始腐爛,一陣惡臭撲面而來。
詭異的人,裝著腐尸的貨車……這個村子。
這一切似乎都已經推出了一個答案。
這是個人體販賣村,這一定是個人體販賣村!!
月亮孤零零地盤旋在村莊的上空,光線慘淡。
霧氣下,所以東西都很潮濕,樹木和泥土中的皮膚開始潰爛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的心繃得緊緊的。
我捕捉到了身后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雨稀稀拉拉地落下來,砸在地面上。
回頭,不要回頭,回頭……
“嗬嗬……嗬嗬……”
身后的喘息聲仿佛近在耳畔。
我猛地轉過腦袋,身后,身后什么也沒有。
只有我的影子被拉得碩長。
風聲夾雜著雨點鋪在我的面上,我的指甲近乎要嵌進肉里。
山林的深處會有什么東西呢,我咽下一口口水。
月亮也不見了,黑暗中只有我一個人。
“嗬嗬……”
又是這個聲音!我一下子出了全身冷汗。
不遠處的坑洞里赫然是一片血紅色,我是不是也會躺著那里。
四肢被剁下、生剝開胸肺……
我撒開腿往前闊步大走,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地方。
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9.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跑起來。
我從坡頂死命往下沖,只要我跑得夠快,他就一定抓不住我!
突然,一個像人的東西突然從旁邊的山上滾下來。
那東西帶著泥巴,倒在我面前。
血淋淋的胸膛里沒有心臟,全身赤裸著,面部模糊不堪。
死了……是個死人!
我心下大驚,目光猛地被一個東西吸引住。
這個人的手上,帶著一個手表。
是唐依依的手表!這是唐依依的手表!
唐依依,她死了,她被人開膛破肚了。
“嗬嗬……”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腦子,只能艱難地低頭,田埂下,伸上來了一只手。
這只手背上的皮是青黑色,手指一節一節,該是指甲的地方血糊一片。
它大張著嘴巴,腥臭氣撲面而來。
我甚至忘記了要怎么跑,雙腿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唐依依,怎么死了呢。
雨點砸在我的胸前胸后,路旁的樹叢模糊成團團黑影,萬籟俱寂。
那只手慢慢從我的腳踝上移到我的肩膀,然后死死扣住。
它的整個身子從田埂下面爬上來,靠在我身后,粗熱的喘氣聲鋪在我的脖頸上,讓我一片惡寒。
它發著我聽不懂的聲音,那聲音從它的喉嚨深處出來,好似壓抑了萬年的猛獸。
壓抑的是什么東西。
我只覺得我的肩骨要被捏碎了,跑啊,跑起來。
哪怕被扯下一塊肉也好啊,跑起來。
可是我的腿不聽使喚,我才發現,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它已經扯碎了我后背的布料。
我張開嘴巴想要大喊出聲,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跑啊!!快跑!!”
突然,我的手被拽住了,一股力氣將我從這只惡魔的控制下拉開,拽著我往前、往前。
被扯開的那一瞬間,鉆心的痛從我的左肩傳來。
我伸出手摸了一把,血淋淋一片。
嘶……真疼。
“愣什么啊,跑快一點。”
“周荷……周荷”
拉著我跑的人是周荷!!!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除了她,也沒有人會出現在這里。
此刻,我心里想的居然不是怎么找她算賬,不是問她唐依依怎么了,而是逃出去。
我不要死,我不要跟唐依依一樣,
她一定會告訴我怎么逃出去!
雨越來越大,我忍不住回頭看,那個東西已經被我們甩掉了。
泥地濕滑,腥氣裹入風中。
它下次會出現在哪里,下次,我還能活著嗎。
我就這樣被周荷拉著一直往前跑,直到喉根出血,雙眼不清。
停下來的時候,我站在一個四合院前頭。
這四合院看起來破舊不堪,仿佛隨時就要倒下,墻面黑漆麻烏,像是被大火燒過。
“這是哪。”
“村東頭。”
“唐依依她……”
沒等我說完,四合院里就先走出一個女人,我睜大眼睛看了個清楚。
這是那個帶著小孩的女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老人和這個女人,我到底應該更相信誰。
如今周荷把我帶到這里,豈不是說她和周荷是一伙的。
周荷卻又偏偏把我從那個怪物手里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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