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帝于巡獵中駕崩，西北墨狄東進入侵。

身為帝女，我被一眾老臣順利扶上皇位。

當我承載著他們的期望，身著冕服立于祭臺前。

看著他們殷切的目光，揚唇一笑，“朕要選秀。”

1

夏日漸近，日頭越發毒了起來。

順福捧著金盞跪在塌邊，盞里面的冰塊襯著時令鮮果更加水潤動人。

我叉了一塊，咬了半口，眼神飄向窗外。

秋香色的簾外，幾個身影跪的東倒西歪，還有幾個已經如爛泥般癱軟在地。

“真可憐，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偏遇上我這樣的昏君。”我咂咂舌，隨即將剩下的半塊果子遞到了順福的唇邊。

他小心翼翼噙了咽下，隨即抬眼，清俊的眉眼里盡是瀲滟情意，聽了我這話，只低低一笑，“是他們太迂腐，不知陛下的賢明。”

“你說我賢明，世上哪有皇帝會在先帝靈柩未回京的時候就宣布選秀的，這不是把人倫綱常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嗎？”我摩挲著他的臉，然后緩緩下滑到那凸起的喉結處，猛地一使力扼住，“順福，你在阿諛奉承嗎？”

突然的發力讓他的身子一繃，隨即他又柔順的放松下來，任憑我折騰。

這樣的順從著實無趣，我松開手，他立刻跪在地上，將身子壓得低低的，謙卑地說道：“奴才絕不是阿諛奉承，自入宮后，陛下便是奴才的天，陛下做的所有事，在奴才心里，都是正確的。”

我看著他，一瞬間有些恍神。

曾有個與他一般無二的少年，如今日般跪在我面前。

只是他身子是直直的，言語不卑不亢，“殿下是帝女，是陛下欽定之繼承人，但殿下不可違道而行，不可違背世間公義，有傷民生，微臣直諫，愿死以表。”

擲地有聲，言猶在耳。

若是他還在，此刻必定也在簾外跪著，與那群堅守道義的老臣一般，對抗著我。

可惜，他已經不在很多年了。

我神色漸漸柔和起來，拉了順福起來，“內廷之事，便交于你吧，有你做事，我才放心。”

2

內廷是皇宮內室管理，論理該由九卿之首打理，如今走馬上任的卻是一個內侍。

還是一個模樣清俊的內侍。

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好好欣賞我的那些肱股之臣的臉了。

暗衛盡職盡責給我畫來那些老臣氣昏在家里的滑稽模樣，我笑得毫無形象地倒在榻上。

不過，他們八成應該不是氣昏的，也可能是病昏的。

畢竟順福掌權后可是十分體貼地把這些老臣扶到偏殿歇息，還周到地送上了瓜果點心，燃了熏香，熬了中藥，樣樣都是補氣回神的好東西。

至于他們虛不受補、肝火郁滯，那就是個人問題了。

正如母帝舊疾發作，身體虛弱，卻還要被迫參與巡獵，以昭帝王賢明，彰顯滿朝文韜武略，如今崩逝，是天命不佑，非臣子勸諫之過也。

3

老臣病倒了一大片，這朝政總不能無人打理。

我躺在榻上，一方冰帕蓋在頭上，另有一雙手在輕柔地給我按摩著鬢邊。

“陛下中了暑熱，尚在處理國事，那些大人們自當以陛下為表率，雖在病中，但也不妨礙做事，無非是下面的人辛苦些，多跑跑腿罷了。”順福說。

“如此也太辛苦了，這些臣子也是為母帝的基業立下汗馬功勞的，如今病了，朕實在不忍心啊。”我一臉痛心疾首。

“陛下為了萬民連自己都舍棄了，大人們若真是為陛下著想，為萬民著想，自然會好好打理，況且，都說父子連心，想必派遣他們府上的公子以為襄助，必能相得益彰，若做的不好，老臣自然有先帝的福澤庇佑，公子替父擔了，也能全他們的一份孝心了。”順福輕輕一笑，黑羽官服穿在他身上，比起昔日的內侍青衣倒合眼許多。

不過四五日，他這做事越發有模有樣了。

我滿意笑笑，“愛卿言之有理，就這么辦，總這么耽擱著，這選秀都給我拖延了。”

他身子一緊，眼眸轉了轉，“陛下英明。”

4

隨著我的圣旨發出，中樞又開始了正常運轉。

處處可見，氣虛體弱的老臣在座上上氣不接下氣的發令，底下小臉煞白的公子哥們領命承辦，旁邊還有個穿著黑羽官服的內侍官陰惻惻看著。

偶爾也有老臣趴在案上嘶啞叫喚，公子哥們已被侍衛為帶刀羈押往天牢里拖的情形出現。

蕭知文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被我遇上的。

太尉蕭崇之子。

“如此清俊，就這么拖到天牢，豈不可惜。”我便裝出宮，只著一身常服，見他如此狼狽，上前去摩挲著他的臉蛋感慨道。

侍衛兇巴巴地說道：“何人膽敢攔路，還不快……”

這話還沒說完，已是一聲脆響。

順福眉眼已盡是冰冷，手中折扇揮出，正抽在那人的嘴上，不等侍衛抽刀，他直接亮出內宮腰牌，瞬間侍衛忙丟刀跪在地上。

“你們如今真是出息，又是冒犯蕭公子，又是冒犯我，難道不知如今正在大選，蕭公子這般人才都被押入天牢了，你要朕的大選如何進行呢？這難道不是蓄意忤旨嗎？”我踢了踢地上的刀，踢到了蕭知文的面前，眉眼一彎，“你說，他們該如何處置是好呢？”

蕭知文還呆愣楞的，似乎不理解眼前這形勢是如何變幻的，見我盯著他，他怔怔道：“侍衛只是執行陛下的旨意，不算違逆，臣下有錯，自該當罰，無德之人，不堪侍奉君側，所以不算阻了陛下大選。”

真不愧是蕭太尉教出來的兒子，古板守舊，一如當年。

“可是，我便是看中了你，無德無妨，有貌足以。”我點點他的唇，隨即看見兩抹紅霞瞬間爬上了他的耳朵，不由地心中愉悅起來。

5

西北急報，墨狄部落繼續東進。

邊關的急報一封接一封傳來，像催命一般。

文武百官再次跪了一地，跪在宮門口，而我則在御花園里選秀，看著那一排排清俊后生展露風采。

蕭知文一身華服局促不安地坐在我的旁邊，手和腳都好像不是自己長出來的一樣。

“別怕，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這些與你一道服侍朕，便是至親兄弟了。”我拍拍他的手。

蕭知文身子搖搖欲墜，險些昏倒。

此時一個年輕人站出來氣得跺腳大罵，“昏君！昏君！我父服侍先帝，一生忠心耿耿，如今才好些，便又跪在了宮門口，可憐我父已是花甲之年，尚在為國憂心，可你呢，不扶靈迎先帝棺槨回京，不思驅除墨狄入侵，只想著安逸享樂，簡直是老天無眼，要滅我朝。”

侍衛立刻撲上來壓住這個年輕人。

順福在一旁早已是面色鐵青，直接抽出侍衛在腰間佩戴的刀。

“慢。”我輕哼了一聲，斜了他一眼，“在朕的面前抽刀，你想干什么？”

“讓奴才砍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此后任由陛下發落。”順福掃向那個年輕人，語氣中盡是凜冽恨意，“他膽敢出言犯上，便該死。”

“不可。”蕭知文立刻站起來，他的小臉再次嚇得慘白，但還是強撐著說道：“陛下，陳兄雖有忤逆之言，但是心系朝政，陳兄之父身為將軍，也是為我朝立下過赫赫戰功，還請陛下恕罪。”

“難道家族有功勛的人就可以肆意折辱當今圣上嗎？若是如此，宮門外那些臣子豈不是人人都可以過來指責陛下，但凡有損天威者，就該死。”順福冷冷道。

我看向蕭知文，“蕭公子是以什么身份求我，是臣下，還是我的夫君？”

6

蕭知文求情，我便沒有殺人。

撫遠將軍之子陳定疆，應該是不遜于其父的沙場好手吧，那便去西北打墨狄吧。

臨行前，他跪在我面前領受兵符。

“是你說的，你們陳家一門忠心耿耿，那便用敵人的鮮血去見證你的忠誠吧，朕不想只要耍嘴皮子的忠心。”我拍拍他，“朕希望看到你得勝歸來，到時候，朕要賜你諫言之權，凡你進諫，絕不問罪。”

他眼眸一顫，隨即一咬牙，“臣領命，絕不負陛下所托。”

在他俯身退出的瞬間，我心頭一動，忍不住說道：“陳定疆，定疆，就是平定邊疆的寓意，可是朕不許你以身殉國，不管境況多困難，你都要好好活著，便是打了敗仗，也一定要好好活著。”

陳定疆愣住了，有些錯愕，“陛下，以身殉國是臣子的使命，臣絕不惜命。”

“這是朕的口諭，活著。”我定定道，“我要你活著，我要我的臣子活著，等你回來，你就是朕的肱股之臣。”

一瞬間，他的眼眶居然紅了，俯身向我下拜，“微臣，領命，一定活著。”

可是，他大概不能活著回來了。

因為活著，就不能回來了。

7

我心中清楚，蕭太尉應該也清楚，看蕭知文這一臉充滿希冀送別好友的樣子，料想他應該不知道。

畢竟蕭太尉這個密謀改朝換代的局，已經籌謀了許多年。

久遠到，蕭知文都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