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界至尊。

　　降生那日，天道預言，我將死于神女神弩之下。

　　三百年前神女隕落，神弩碎裂，反倒是預言里那個本該死去的我，一直活著。

　　近日神機樓遵循天道指引，推算出神女轉世之處，只需修復神弩，神女便可徹底抹殺我。

　　如此熱鬧，我自然要湊湊。

　　……

　　我趕過去時，他們已經在中川之處尋到了神女轉世。

　　彼時神女不過十五，是人間富商之女，我趕到時，看到府上正在為她大肆操辦慶典。

　　及笄禮，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人間應該是如此稱呼這個慶典的。

　　要不說人就是麻煩，才活了十幾年就要慶祝，我們魔活了上千年，也未曾如此操辦，最多手癢了，跑去大世界翻江倒海，活動活動筋骨。

　　慶典一結束，神女轉世便被納入芥子空間，仙魔有別，且芥子空間自為一體，外人不能窺探里面分毫。

　　其實何須靠近，他們自拿出芥子空間，我就猜到他們要干什么，不過是怕神女轉世為凡人后，無自保手段，想為她添些籌碼。

　　閑來無事，我索性倚在屋頂，等他們從芥子空間出來，若無意外，還能見到神女轉世。

　　他們出來得很快，一出芥子空間，察覺到我的存在，立即有修者引著神女轉世連連后退，其他修者紛紛祭出本命法器，自前面圍成一道屏障護住身后人，警惕地盯著我，生怕我對神女轉世不利。

　　我從屋頂一躍而下，還未開口，被護著的神女轉世已經自顧自開始嚷嚷。

　　“謝樓，我知道你，剛才仙者給我看了你的畫像，你就是那個魔尊。”

　　我偏頭，如此高高在上，自鳴得意的模樣，哪有之前神女的半分相似。

　　記憶中的神女，低眉垂首間，是愛世間的憐憫，她抬眸看我時，也沒有其他修者那般自以為是的驕傲，她只是注視著我，像看著世間其他的草木山川。

　　我在她眼里，看不到厭惡，只有眾生平等的慈悲。

　　我挑眉，瞥了眼一旁的修者，漫不經心道，“那你旁邊這些修者是不是還告訴你，你肩負天下蒼生，只有你，才能徹底抹殺本尊。”

　　神女轉世仰著頭，得意洋洋，“你知道就好。”

　　我嗤笑，笑神女轉世的愚蠢，更笑自己竟然為了這樣一個人，特意跑了一趟，平白浪費時間。

　　“你們當真覺得，她是神女轉世，你們不會真以為，就憑她，也能殺了本尊吧。”

　　為首的修者看了眼神女轉世，臉上有些難看，他也是見過之前神女的。

　　自然知道兩者之間云泥之別。

　　可天道指引，他不得不信，他咬牙，“神機樓絕不會出錯。”

　　神機樓那般老頭神神叨叨的，三百年前沒卜出神女鳳決明隕落，如今找錯個神女轉世，有何稀奇？

　　“既然你們堅信她就是神女轉世，那本尊便等你們修復神弩來找本尊。”

　　人間有話，斬草除根，我該殺了神女轉世，徹底絕了后患。

　　但我并不想這么做，一來我不認為如此愚蠢之人會是神女的轉世，二來破碎的神弩在我之手，他們尋不到神弩碎片，何談修復神弩。

　　何況，神女轉世留著，我還有大用。

　　回去魔都的路上，我被攔截，攔下我的是個青衣男子，面容俊秀，身姿挺拔。

　　他手里握著修者法器，見我抬眸看去，默默收起法器，沖我行了禮，“冒昧打擾，是在下唐突，只是先前一別，見尊者信誓旦旦那人并非神女轉世……”

　　我打斷他文縐縐的話，“你想問本尊，如何篤定那不是神女？”

　　“若是尊者愿意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這人稱呼我還真是第一次聽，我聽得好笑，也懶得追究他攔我的事，“你們修者自視甚高，哪次見了不是喚本尊魔頭，你這小輩倒是有趣，你喚本尊尊者，就不怕你那些迂腐的同門知曉了，罵你個與魔同污之罪。”

　　修者有多清高，可沒人比我更有感觸，畢竟我自降生之日起，就見多了自詡順應天道除魔衛道的正義之士，對我喊打喊殺，再不濟，也有逞一時英勇，結果一對打就落荒而逃的蠟燭頭。

　　眼前修者倒是奇怪，一不對我喊打喊殺，二不對我橫眉冷對，奇耶怪哉。

　　“清者自清，同門師兄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之前實在是剛剛尋得神女轉世，一時心緒激蕩，這才忘了禮數，惹了尊者不快，得罪之處，萬望海涵。”

　　要不說這些正義之士就是話多。

　　我剛才看得分明，他們不過是怕我信了那句天道預言，為防神女轉世威脅到我，我會先一步殺了她，才那般小心護著那個凡人。

　　而如今這人攔住我，說不準也并不是懷疑神女轉世的真實性，而是防著我會出手，才特意前來試探一番。

　　一群眼盲心瞎的修者，這修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揮袖，運轉體內魔氣，衣袖帶起勁風，周遭樹枝顫動，一股看不見的黑色魔氣徑直沖向他跟前。

　　那人想要出手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生生受下那股勁氣，身軀后退百步，在地上劃出深深縫隙。

　　“本尊若想出手，你們誰又能攔得住！”

　　“尋來區區一凡人，也想殺本尊，不知所謂！”

　　“神女隕落前，曾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并非質疑尊者，實在是尋人心切。”

　　我眉頭緊皺，當即收回魔氣，不顧魔氣反噬，以身運氣，飛到他身前，一把扼住他咽喉，“你剛說什么！”

　　他不懂我為何這么大反應，卻也知道自己命在我手里，被我掐著脖子，艱難出聲，“神女曾對我有恩，她隕落那日，我以心魔立誓，定會尋回她轉世，以報救命之恩。”

　　我用魔氣控制住他周身修為，雙手結印，魔氣在他體內肆虐，不理會他的痛苦掙扎，直到在他神臺，發現了心魔誓。

　　心魔立誓，是修者唯一可與天道直通的誓約，天道烙印，若不按著誓言走，心魔反噬，修者爆體而亡，所以修者從不敢拿心魔誓胡鬧。

　　看到了我想看的，我解開魔氣對他的控制，“神女喜鬧，愛的是凡人煙火熱鬧氣，而不是金銀的庸俗，你若是真心尋她，不如去神川那邊碰碰運氣。”

　　他倒在地上，因為疼痛，周身被冷汗浸透，我又沖他體內打入一方烙印，“這是本尊一方神識，它會替你緩了剛才魔氣入體的痛，若你真有幸尋到了神女轉世，可用它聯系本尊。”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飛身離開，至于他會不會真的聯系我，我并不在意，有那方烙印，他的行跡，我都會有所察覺。

　　他能尋到真正的神女轉世最好，但我并不指望他，不過是多做一手準備罷了。

　　我去神川尋了許久，按著神機樓卜算出來的特征，找尋可能是神女轉世的人選。

　　忽然聽到天邊傳來轟隆巨響，青天白日里，閃爍著七彩光束，從東南方向，直沖天際。

　　那個方向，曾有神女鳳決明隕落前，留下的最后一絲精，融入了神石中，若有同宗同魂，以血相融，可再次喚醒神血。

　　而如今，天道異象，神石發光，是真正的神女轉世出現了。

　　我壓著心中激昂澎湃，往光束方向飛去，并暗中催動之前留在那修者身上的烙印，烙印發燙，烙印周遭，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動。

　　我催動周遭魔氣，以血祭陣，沒有傳送器具的推動下，也可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送萬里之外，代價是我魔氣耗損，修為衰退，這本該是生死存亡之際，魔的自救手段。

　　但現在，我顧不了許多。

　　我到時，神石飄在半空，那個沐浴在七彩圣光下的神女轉世，竟真是之前尋回來的女子。

　　神石被喚醒，傳承開啟，那女子在眾修者的注視下，騰空而起，向神石靠近。

　　就是現在，最好的機會，我催動烙印，修者中一人忽然跌坐在地，胸口處浮現陣陣魔氣。

　　魔氣入侵，要么是早與魔暗中勾結，要么是受傷時被魔襲擊。

　　若是平日，修者體內有魔氣，定然是要被帶回宗門，仔細審訊，只是今日，涉及神女轉世能否復蘇神力，如此關頭，斷不能出錯。

　　人群開始騷動，離他最近的幾名修者將他團團圍住。

　　慌亂不過片刻，修者很快處理了騷動，對我而言，這點時間足夠了。

　　修者視線被魔氣吸引，我帶著屏蔽魔蹤的法器，飛速靠近神石，祭出小世界，修者反應過來時，神石與神女轉世均已被我納入小世界。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個白發老翁，精神抖擻，目光如炬，其他修者隱隱以他為首。

　　“閣下乘人之危，傷我宗人，又當著天下宗門的面，擄走神女轉世，怕是有些不妥吧。”

　　你以為我會好好解釋，拜托，我可是魔尊，你見過哪家魔尊講道理的，“怎么是本尊擄了，剛才你們可見了，她進去的小世界，是上屆神女遺留之物，說不準是神女意識窺得轉世，主動介入，這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

　　白發老翁驚魂不定，但涉及神女，他不得不慎重，倒是他旁邊的青年男子，當即祭出本命法器，騰空而起，與我空中對峙，“魔頭休得妖言惑眾，還不放出神女，不然今日，定叫你命喪于此！”

　　要不怎么說，這屆修者不行。

　　三百年前神女都沒能殺了我，他一個毛頭小子，也敢大言不慚。

　　若是我全盛時期，我自是不懼的，但我剛剛施法時，耗費了太多氣力，此刻與修者對上，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當然這些修者并不知曉其中種種，他們只當我仗著修為故意挑釁，不然以他們的性子，怕是早就沖上來了，而不是站在這里與我講道理了。

　　我雖不能以一敵眾，但策反人心，還是可以做到一二的。

　　“其實你們一擁而上，也許真能與本尊拼個高下，就是不知，是不是所有修者都如你這般，愿意抱著必死的心，想與本尊一較高下。”

　　那修者聽得這話，當即滿臉期待望向下面，卻見底下的修者，要么不自覺后退，要么露出心虛之色，只有不多幾人，上前一步，大有拼死一搏的決絕。

　　“看吧，本尊不過輕微試探，你們便相互猜忌，所謂信任，不過如此。”

　　被戳中心思，修者面上有些難堪，惱羞成怒之下，不管不顧就沖我打來，“謝樓，休要再蠱惑人心！”

　　我等的就是他這種不管不顧的打法，破綻太多，才更容易被擊破。

　　濃郁的魔氣自我體內滲出，太陽縮進了云層，烏云籠罩，整個天空陰沉沉的。

　　而我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避，正面迎上他的攻擊，他臉上欣喜還沒落下，被打中的人影消散，不過是我一個分身罷了。

　　不給他繼續的機會，下一瞬，我已經閃到了他跟前，一掌將人擊落，看他直直落地，被地上的修者攙扶起。

　　我見狀，手背在身后，嗤笑一聲，“不自量力。”

　　一招震懾，底下修者明顯對我越發忌憚，我見目的達到，飛身離開，“三日之后，本尊自會將神石完好送來。”

　　那些修者暗中在我身上下的追蹤粉，不過我的確需要他們追過來，索性將計就計，一路任由追蹤粉灑在地上。

　　到一處水澗處，撥開水霧，水澗掩隱的洞口重見天日，我飛身入洞，走至寒冰棺處，不必再強撐傷勢，我跌倒在地，嘴角胸口鮮血溢出，蔓延至地。

　　一開始以血祭陣，本就耗盡我多數心神，后又強撐著對修者出手，那時我就已經是強弩之末，這一路過來，不過是強撐著一口氣，如今目的達成，這口氣散了，傷勢顯露無遺。

　　我手杵著冰棺，喃喃自語，“鳳決明，我找回你的轉世了，你若是醒著，又該怪罪我傷及無辜，可惜啊，你如今睡著，什么也阻止不了。”

　　“天道說的不錯，我是魔，我骨血里流淌的是暴虐，我生來就該被誅殺，你不該一時心軟放過我的，你感化不了我的，你以隕落的代價換我新生，可你換來了什么，我從未放下過手中屠刀。”

　　我掙扎著起身，盯著冰棺里，面容平靜的女子。

　　她靜靜躺在那里，不言不語，閉著的雙眸再未睜開，是三百年前隕落的神女。

　　世人都以為，神魔不兩立，便是那些修者也這樣以為。

　　他們總覺得，我打聽神女轉世，是為了阻止他們輔助神女轉世蘇醒神力。

　　怕神女覺醒，神弩修復，我會命喪兩者之手。

　　他們以為我忌憚神女，憂心神弩，是為了活著。

　　他們并不知曉，神女隕落前，我與神女，是舊相識。

　　世間皆知，魔尊謝樓比神機樓更關注神女轉世。

　　魔氣逐漸消退，魔界生存空間逐漸壓縮。

　　他們以為，在魔界即將滅亡的時候，我是害怕，怕自己死在神女之手。

　　不，不是的，我在意神女轉世，不是害怕，是興奮。

　　為了神女轉世，我等了太久，久到我以為，所謂轉世不過是場騙局，而現在，我終于尋回了神女轉世。

　　我自小世界放出神石與神女轉世，神石一出，就感應到了神女的氣息，它升在半空，發出光芒籠罩冰棺。

　　這里，才是它要守護的主人，一塊石頭尚能分清贗品與正主，怎么那些修者還不如一塊石頭。

　　神女轉世被遺棄在地上，她見這里沒人給她撐腰，縮在角落減少存在感，也不敢再如初次見面那般趾高氣揚。

　　見我望過去，她向后又縮了縮，臉上早就被淚水模糊，只一個勁懇求，“你放過我，我什么都沒有做，我沒想殺你的，我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保證回去后，再也不會與那些修者牽扯，我愿意當一輩子的凡人，求你了，放過我好不好。”

　　你看，人都是這樣，得勢時高高在上，失勢后茍延殘喘。

　　為了活著，可以毫不猶豫向自己曾經鄙夷之人下跪懺悔。

　　但我不打算放過她，為了這一次機會，我準備了太久。

　　這是我在禁書里尋到的逆天改命之法，尋來轉世之人，以神石為引，靈魂為契，借天地靈氣，運轉陣法，便可借轉世魂魄，引回神女神識，徹底復活神女。

　　而現在，神女轉世就是我復活神女的關鍵。

　　修者追到時，陣法已經啟動，而我站在冰棺前，盯著匆匆而來的修者，面露戲謔。

　　“如何，本尊送你們的這份大禮，你們可喜歡？”

　　修者眼睜睜看著神女轉世生機被陣法吞噬，發出痛苦的嘶吼，他們看不清冰棺里面容，自然不會有人想到，這里躺著三百年前隕落的神女。

　　神女轉世是他們誅殺我的唯一希望，如今希望被毀，修者當即紅了眼，有年輕修者當即祭出法器，運轉靈力沖我攻擊。

　　年長的修者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本以為這樣的修為，會被我當場擊飛，結果看到我被攻擊擊中，后退好幾步。

　　如此明顯的樣子，修者怎么猜不出，我如今狀態，早就不是之前強盛模樣了。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紛紛祭出自己法器，席地而坐，繪出手訣，各宗門心法匯成攻擊，一時間看得人眼花繚亂。

　　我就站在原地，看他們結成法印，攻擊盡數沖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