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魏長公主，死于宮廷政變。

朝堂上，我那如謫仙般清冷自持的夫君拂袖甩開我的手。

他說，“姜挽寧，與你成婚十年，不過是我折節自污的恥辱，你以為，我們真的有什么夫妻情誼嗎？”

他的身后，群臣下拜，“中丞大義。”

再次睜眼，人生重來。

少年清冷面容恍如隔世。

他冷冷道：“公主殿下請自重，臣無意攀龍附鳳。”

我輕笑，“好。”

……

大殿上，新一批被舉薦入宮參加殿試的少年才俊正在御前奏對。

偏殿里，京中貴女隔著琉璃窗偷偷窺望著大殿。

“都說崔家的兒郎才華最是出眾，我看也不過如此。”姜宛玉搖著扇子感慨道。

旁人立刻打趣，“只怕不是崔家兒郎才華不出眾，是樣貌不入郡主的眼吧。”

“若說風姿，我瞧慕容氏家的三郎當真不凡。”姜宛玉說罷看向我，笑著說道，“皇姐素愛說笑，怎么今日倒寡言了許多。”

我支著腦袋，努力壓抑住內心那洶涌的情緒，笑著看向她們，“這殿上才俊是多，可大多心高氣傲，不如咱們設個局，賭一賭這接下來三個月的考評中，誰能拿到頭籌。”

姜宛玉聽了嬌嗔一聲，“皇姐是長公主，陛下最聽皇姐的話，皇姐說誰是頭籌，誰還敢不認？”

我斜了她一眼，“這中書省考核的頭籌乃是要經過綜合考評的，我便是有滔天本身也不能一句話就改了中書省的考核。”

隨即，我拿出殿試的名單，手指一劃到底，“既然要賭，就玩個大的，我就選這最后一名，三個月，我賭他考評第一。”

旁人聽了紛紛湊過來看。

最后一名，寒門子弟，朱存昀。

“便是那站在最末梢的一個，黑黑瘦瘦，土里土氣。”有人小聲說道，“那樣的人怎么可能拿到頭籌？”

“皇姐這么選，豈不是要便宜妹妹了。”姜宛玉眼眸動了動，似笑非笑看著我，“如此，咱們押些什么彩頭呢？”

“押中頭籌者，我便從我封地中賜一分給她。”我說道。

瞬間貴女之間沸騰了。

封地可是世襲資產，遠比一件首飾，一件華麗的衣裙要值錢。

“既如此，我便與皇姐賭一賭。”姜宛玉手指落在了慕容漣的名上。

我知道，她一定會選慕容漣。

畢竟當日宮變，清河王帶兵圍住皇宮，姜宛玉看著我一臉冷漠說道：“皇姐，我與慕容漣本是兩心相悅，若不是你有公主之尊，你以為慕容漣會多看你一眼嗎？”

我竟不知，一向沉靜自矜的堂妹，竟是這般用心。

重來一次，那便成全他們好了。

畢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試結束，一眾少年走出，卻被鶯鶯燕燕的貴女們擋住了路。

“阿姐，阿姐。”明黃色的小團子從龍椅上蹦下來，雀躍著撲到我的懷里。

“咳咳。”太傅低咳一聲。

姜延霽立刻端直了身子，擺出一副嚴肅倨傲的架勢。

貴女們紛紛行禮，“臣女拜見陛下。”

“免禮。”姜延霽微微頷首，小心偷瞄了太傅一眼，見太傅沒有板著臉，松了口氣，親昵挽住我的手，“阿姐，你怎么到前殿來了？”

眾所周知，先帝因病早逝，小皇帝登基不過六歲，對他的長姐，也就是我，極為依賴。

我說道：“今日本宮與貴女們在御園中游玩，見這山水花鳥頗為有趣，陛下在前殿談的都是治國經略，可這詩詞歌賦亦是重要，不如陛下今日就在御園中擺宴，讓這些才俊們見見御園風貌，也讓我們開開眼界，看看我大魏又攬入多少人才。”

對我的話，姜延霽是一律聽從的。

才俊之中，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是慕容漣。

我這提議，對希望展現才華的人來說，是個絕佳平臺。

但在心高氣傲的慕容漣眼中，只怕是諂媚之舉。

御園里，百花齊放，絲竹悠揚。

我坐在梨樹下的秋千架上，風吹來的時候，梨花若雪般，簌簌落落鋪了一地。

“草民見過公主殿下。”有人俯身行禮。

“免禮。”我微微頷首，“賜座。”

“草民卑賤之軀，不敢領受。”他急忙拜下。

我有些不耐煩，“朱公子，天家禮儀雖為明確等級尊卑，但入我大魏的兒郎，都是心存報國之念的忠義人，既然心中有忠義，這些表面虛禮就無須客氣。”

“多謝公主。”朱存昀不再推辭，規矩坐下。

我仔細端詳他，鼻梁高挺，眼窩微深，不由開口，“朱公子，可是有胡人血統？”

畢竟，這些都不是我漢人的樣貌特征。

朱存昀神色有些忐忑，但仍答了，“回殿下，我母親是南下逃難的胡人，我父親是漢人。”

身旁婢女不自覺變了神色。

胡人政權在北方多處林立，逼得漢人南下，漢人與胡人之間血仇不斷，朱存昀卻有胡人血統，這委實不讓人懷疑他的立場。

前世他也是因此一直被壓制著，不得重用。

后來他揚名立萬于胡人的又一次南下，泗水之戰，以區區兩萬兵力打退后燕十萬大軍，一戰成名。

他與慕容漣是生死之交。

一個因血統身份被歧視，一個因才情絕艷被孤立。

兩人惺惺相惜，互幫互助，一個成為文臣領袖，一個成為武將重臣。

可惜，這樣的至交，這一世是不會出現了。

其實世間并非只有慕容漣能看破種族隔閡，我姜家從不看重這些，只是世家大族權勢太大，讓皇權根本接觸不到寒門，所以朱存昀活在被世家打壓的朝堂里，但只以為是圣上昏庸。

“在這場宴會之前，我與京中貴女們打了個賭，賭三個月后中書省考核中，誰將拔得頭籌。”我直接開口。

朱存昀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殿下是想賭我？”

“不僅如此，我還用我的封地去押寶。”我微微一笑。

他大驚，“殿下，我們這一批中，以慕容公子的才學最佳，這三月后的考核，慕容公子拔得頭籌是毫無疑問，這場賭注，不值得。”

“世人眼中的正確就絕對正確嗎？世人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不也一樣不相信嗎？”我淡淡道，“我說你贏，你就得給我贏，若你能贏，那塊押寶的封地，本宮就賜給你，那是你擺脫寒門，成為士族的最好機會。”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朱存昀答應了。

水榭上，慕容漣靜靜坐著。

池里游魚游來游去，但似乎根本逗弄不起他的任何情緒。

“慕容公子好興致啊。”我笑著走進。

他起身，疏離而又客氣地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這百花開得如此熱鬧，公子為何將自己困在這方寸亭中，難道我御園的春光還不入公子的眼嗎？”我笑得十分和善。

“春光甚好，只是太過熱烈張揚，微臣不喜歡張揚浮華之物。”慕容漣淡淡道。

張揚浮華，那說的不就是我嗎？

以往看著他，總覺得，謫仙一般的人，說什么都是對的。

如今情愛已成過去，面對他的冷傲，我也沒有什么耐心。

我直接嘲諷一笑，“慕容公子不喜張揚浮華之物，可身上所穿的月華細綢比那華麗的織金云錦還要貴上兩成，腰間的白翡更是千金難買，這些原來對于慕容公子而言，原來還不算張揚浮華之物，本宮真是受教了。”

慕容漣面色一變，“殿下此話何意？”

“慕容公子才思敏捷，有著傲世之才，只是既入朝堂，不管是為天下社稷，還是為家族榮光，都是爭名奪利罷了，懷著出世傲骨卻執意扎進世俗朝堂，只怕要吃些苦頭的。”

只是前世那些苦頭，都被我以長公主的尊位替他承載下來罷了。

“皇姐原來在這里，讓我好找。”清河群主笑盈盈走來，像是剛瞧見慕容漣一般，“慕容公子也在這里。”

“拜見郡主。”慕容漣行禮。

“遠遠見你們在說話，不知是慕容公子又做了什么好詩，妹妹就厚著臉皮湊過來聽聽。”姜宛玉說道。

“臣御前失儀，冒犯公主，請公主降罪。”慕容漣跪下說道。

姜宛玉捂住嘴，“這是出什么事了？慕容公子可是誤會了，皇姐心地純善，怎么會輕易被冒犯呢？”

隨即她看著我說道：“陛下親自設宴，皇姐總不會在這個時候掃陛下的顏面吧。”

“既然清河郡主為你說情，那此事便了。”我轉身離開，走出亭子的時候聲音不高不低說著，“陛下不是說，這一批中有些良才嗎？怎么沽名釣譽之徒那么多。”

身旁心腹及時笑道：“公主也太挑剔了些，這論才貌，有家財，有樣貌便是了，何必這么高要求？”

“我大魏治國，又不是女子選婿，兩軍交戰，用臉就能退兵嗎？撫育子民，看臉就能吃飽不餓嗎？”我一邊嘟囔著，一邊在婢女的簇擁下離開。

不用想，就能猜到慕容漣的臉色。

以往，我的恩賜對他而言，是折辱。

如今這折辱，對他而言，不知道算什么。

才俊入朝，依照慣例是要在六部輪值歷練的。

慕容漣選擇去吏部，朱存昀想去兵部。

進奏的文書送入御書房，我朱筆一批，一個禮部，一個工部。

“慕容漣冒犯于我，說明宮規禮儀不甚熟悉，該先去禮部磨磨性子。”我端坐在御座上，懷中抱著延霽，“朱存昀性子莽直，才疏學淺，去工部跑跑腿，也算是歷練了，不知太傅，有何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