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鐘羨之給我種了一顆梨樹
作者:記得喝水|發布時間:2024-04-24 10:32|字數:5894
我死前,鐘羨之給我種了一棵梨樹。
也許是因為這棵梨樹,我的靈魂被困在了這里。
我死后十年,這棵梨樹枝繁葉茂。
鐘羨之的新女友說她不喜歡吃梨,又說這棵梨樹太擋視線。
我聽見他說:“為了博你一笑,這棵梨樹砍了就是。”
女友聞言,笑得明媚。
可為什么我又聽見鐘羨之接了一句:
“你這一笑,像極了我妻年少時。”
……
院門前的梨樹陸陸續續開始結果實。
有幾個小孩嘴饞,等不到梨子成熟就爬上樹摘了兩三個。
我看見他們被酸得臉皺成一團。
有點想笑。
我掛在樹上,毫無征兆地往下倒去。
瞬間,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幾個小孩心虛,忙不迭地跑了,咬了幾口的梨子被隨手丟在地上。
我坐直身體,看著這棵梨樹。
已經十年了啊。
你看,多好的梨樹,枝繁葉茂。
這時,門被人從里面推開,走出來一個大帥哥。
我飄在他身邊,上下打量著他。
小聲嘀咕道:“又熬夜,你還當自己很年輕啊。”
沒人回應我。
大帥哥搬出椅子,面朝著梨樹坐下。
“小小,你今天過得怎么樣?”
我飄到他面前,做了個鬼臉:“你再不注意,梨子沒熟就被人摘光了。”
大帥哥繼續說:“小小,你說這棵梨樹結出來的梨子甜嗎?”
我冷哼道:“酸死了。”
一點都不甜。
“羨之,你又在和這棵梨樹說話啊。”
隔壁的阿婆提來了一些自己種的有機蔬菜,她笑起來,臉上的溝壑更深了。
“你說你,給一棵梨樹取名小小,結出來的梨子都比其他梨樹的要小。”
鐘羨之也跟著笑了笑:“怪我,是我沒照顧好。”
阿婆嘟囔道:“奇了怪了,真把這棵梨樹當孩子養了。”
才不是孩子。
我湊到阿婆耳邊:“阿婆,你孫子從我這摘的梨子還在地上躺著呢。”
“怎么耳朵有點癢?”
阿婆揉了揉耳朵,佝僂著背離開了。
等人一走,我飄過去看籃子里的有機蔬菜。
嘖,有我討厭的青椒。
我撇了撇嘴,抬起頭,驟然和鐘羨之對上視線。
沒事的,宋小小,他看不見你。
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下一秒,鐘羨之提著籃子進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跟上去,而是回到了梨樹上。
成為鬼魂的第十年。
我無聊透了。
本來我想的是,瀟灑地和鐘羨之道完別,我就兩眼一閉,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可沒想到的是,我人死了,魂卻留下了。
也許是因為鐘羨之種的這棵梨樹,我被困在了這里。
晚上,鐘羨之照例坐在梨樹前。
我趴在樹上,聽他講故事。
“小熊不小心壓到了小餅干,只聽見咔嚓一聲,小熊問小餅干你沒事吧,小餅干說完了我碎了。”
我翻了個白眼,鐘羨之最近總愛講這種很幼稚的故事。
講完,鐘羨之走到梨樹前,額頭抵著梨樹,輕聲說道:“晚安,小小。”
唉,真是拿他沒辦法。
我飄下去,看著他說:“晚安,鐘羨之。”
他聽不見。
他說:“小小,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這樣啊。
我知道了,難怪他最近講這種幼稚的睡前故事,是她愛聽吧。
我仔仔細細看了看鐘羨之。
眼角有細紋了,不是十年前的那個鐘羨之了。
“誒,你把人帶來讓我看看唄。”
鐘羨之聽不見這句話。
我回到梨樹上,心里空落落的。
也沒人告訴我成了鬼魂還會有喜怒哀樂啊。
“小小,你想讓我把她帶來見你嗎?”
聽到這句話,我瞬間警惕地打量著鐘羨之。
難道他聽得見我說話?
我故意試探道:“鐘羨之,你什么時候才給我燒紙人,我要巨帥的那種!”
說完,我看向鐘羨之。
只見他蹲下身,撿起從梨樹上落下的葉子。
“這算不算你給我的回應?”
哦。
這應該是我剛剛在樹上撲騰的時候落下去。
我轉過身,不想搭理他。
鐘羨之沒走,他舉起葉子:“如果你不想我帶她來,你就讓這片葉子動動。”
良久。
這片葉子往左邊偏了一下。
鐘羨之輕笑道:“小小,很抱歉這次我不能答應你,我會帶她來見你。”
我氣急。
氣自己為什么要去吹動那片葉子。
接下來幾天,我趴在梨樹上,一動不動。
樹下站著兩個小孩。
“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奇怪?”
被叫作大哥的小孩想了想,說:“我們這幾天摘梨子摘得很順利。”
另一個小孩抬起頭:“喂,小小,你不高興了嗎?”
我猛地探出頭:“沒大沒小,你們應該叫我阿姨。”
“大哥,你看。”小孩指著我探出頭的方向:“動了。”
年紀大點的小孩拍了拍梨樹:“以后大哥罩你,你的梨子我們兩個承包了。”
“你們要承包誰?”
鐘羨之好整以暇地倚在大門上。
“鐘哥,小小結出的梨子也忒酸了。”
“沒大沒小,你們應該叫我叔叔。”
小孩齜了齜牙:“鐘叔,梨樹也會有煩惱嗎?”
鐘羨之說:“有的,是我把小小惹生氣了。”
聞言,小孩語氣嚴肅:“鐘叔,你給小小道個歉吧,她都不陪我們玩了。”
鐘羨之摸了摸他的頭:“謝謝你們愿意陪小小玩。”
“誰稀罕和他們玩了。”我嘀咕道。
大門明明是鐘羨之故意沒鎖的。
他告訴隔壁阿婆,他院里的那棵梨樹結果了,怕被人摘,想讓她幫忙照看。
阿婆年紀大了,便讓她孫子來。
結果孫子第一個摘梨子。
鐘羨之去上班,要天黑才回來。
我出不去院子,活動范圍也只在鐘羨之家。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兩個小孩讓我無聊的日子多了些趣味。
我掛在樹上,突然往下倒去。
這是我用來嚇人的把戲,路過的人經常被我嚇到。
“鐘叔,小小應該消氣了。”小孩頭頂有幾片葉子,臉上帶著笑容。
隔壁阿婆喊:“孫孫,回來吃飯了。”
兩個小孩一走,院子安靜了。
鐘羨之坐在梨樹下,閉著眼睛。
我飄下來,飄到他旁邊。
鐘羨之睜開眼睛,直視前方:“已經十年了,小小。”
我望著頭頂漆黑的夜空,有星星,但不多。
曾幾何時,我和鐘羨之坐在院門前,坐在盈滿的歲月和生命之間,靜靜地看日子如流水般落下。
一顆梨子掉落,滾到鐘羨之腳下。
鐘羨之撿起來,笑了笑:“小小,我明天就帶她來看你。”
我失眠了。
盡管鬼魂不需要睡覺,但我還是習慣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假裝自己還活著。
宋小小,你氣量也忒小了。
難怪被你附身的這棵梨樹結出來的梨子又酸又小。
罵完,我釋懷了。
鐘羨之為我守了十年,夠意思了。
說不定等他定下來,我就能離開了。
隔天。
我趴在梨樹上,看著大門被打開。
鐘羨之旁邊那個女孩很年輕,打扮得青春靚麗。
我怒罵道:“鐘羨之王八蛋,你自己談漂亮小姑娘,卻不給我燒年輕小帥哥的紙人!”
鐘羨之聽不見我罵他。
他和女孩站在梨樹下,動作輕柔地拿走了女孩身上飄落的葉子。
隔壁阿婆剛好目睹這一幕。
她笑著說:“羨之,你女朋友長得可真漂亮,什么時候辦喜酒啊?”
女孩害羞地低下頭。
鐘羨之語氣無奈:“阿婆,我們還在接觸中。”
哈哈哈。
鐘羨之你以為誰都像我這么好騙啊。
笑完,我又嘆氣。
猝不及防,女孩被一顆梨子砸到頭。
鐘羨之連忙去看:“沒事吧?”
我坐在樹上,心想,鐘羨之,我就幫你到這了,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女孩眨了眨眼,說:“鐘哥,為什么院里只有這棵梨樹啊?”
鐘羨之回答道:“因為小小生前最喜歡吃梨。”
他語氣坦蕩,毫不掩飾自己有一個死去的前任。
笨蛋鐘羨之。
好端端提我干嗎,你應該說這棵梨樹想種便種了。
女孩咬了咬嘴唇:“鐘哥,我不喜歡吃梨。”
說完,她又補充道:“我只是覺得這棵梨樹在這里太擋視線了。”
我想,要是我有一個還惦記著前任的現任,我也會各種找碴。
鐘羨之看著她,眉眼舒緩:“為了博你一笑,這棵梨樹砍了就是。”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好你個鐘羨之!
十年的梨樹說砍就砍,是不是哪天她說我墳墓擋她路,還要把我墳給移了?
女孩聽到這話,破顏一笑。
氣頭上的我卻聽見鐘羨之接了一句話。
“你這一笑,像極了我妻年少時。”
女孩臉色難看:“你把我當成了你亡妻的替身?”
鐘羨之胡說。
我和他還沒扯證結婚呢。
“只是笑起來眼睛像。”鐘羨之說:“你來親手砍掉這棵梨樹吧。”
我不信。
這棵梨樹是鐘羨之親手為我種下的。
那時候我還活著,活蹦亂跳,一樣青春靚麗。
鐘羨之問我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我說你給我種棵梨樹吧,你知道我最喜歡吃梨了。
他說都聽小小的,又說不如就給梨樹取名為小小。
我問為什么。
他看著我,眼里盡是溫柔:“因為這是鐘羨之種給小小一個人的梨樹。”
我死后,鐘羨之消沉頹廢,整日對著這棵梨樹自言自語。
身為鬼魂的我在他面前,他看不見摸不著也聽不見。
但我還是生氣,大吼道:“你還沒有拿著這顆梨樹結出來的梨子祭拜我呢!”
自那之后,鐘羨之振作起來了。
現在,鐘羨之要為了他的新女友砍掉這棵梨樹。
鐘羨之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
他從屋里拿出一把油鋸遞給了那個女孩:“我在旁邊看著你砍。”
女孩不確定地問:“鐘哥,那我真砍了?”
鐘羨之點點頭:“這棵梨樹種了十年了,也該換新的樹了。”
眼看女孩拿著油鋸越走越近。
我大喊道:“不準砍!鐘羨之你這個王八蛋!這棵梨樹是給我種的,要砍也是你親自來砍!”
一陣風吹過。
女孩放下油鋸,面容嚴肅地看向鐘羨之:“她還在,就在你眼前。”
這是什么情況?
我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鐘羨之眼眸濕潤:“小小,你為什么十年了還在啊。”
我飄到鐘羨之面前,揮了揮手。
“他看不見你。”女孩說:“我是鐘先生請來的道士,關慈。”
道士?不是女朋友?
我警惕地看著她:“你想干什么?”
關慈唇角微勾:“替我的顧客,也就是鐘先生排憂解難。”
我換了一種問法:“鐘羨之找你干什么?”
關慈說:“超度亡妻。”
哦。
我突然泄了氣:“是鐘羨之讓你陪他演這場砍樹的戲?”
關慈否認道:“不,宋小姐,是我讓鐘先生這么做的,因為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對鐘先生的執念,讓你無法離開。”
我轉了轉眼睛,沒回答她。
關慈見狀,說:“放心,鐘先生聽不到我們之間的對話,我用的傳音術和你交流。”
一旁的鐘羨之冷不丁開口。
“關小姐,小小和你說什么了嗎?”
關慈看著我:“宋小姐對你讓我砍樹的行為很生氣。”
聽到這句話,鐘羨之連忙解釋:“小小,你別生氣,我只是……只是……”
鐘羨之沒錯。
我對著關慈說:“你告訴他,快點把我超度走,十年了,我已經待夠了。”
然而關慈卻是這樣轉達的。
她說:“宋小姐氣消了,她很感謝你請人來超度她。”
我目瞪口呆。
這不是道士,這應該是金牌翻譯。
鐘羨之怔愣了一瞬:“小小不生我氣就好。”
如何超度一個鬼魂。
很簡單。
找到鬼魂在世上牽掛的人事物,并幫她完成就行。
可我在世上牽掛的人只有鐘羨之。
關慈追問:“確定只有鐘先生一個人嗎?”
我想了想:“除了他,我也想不到還有誰值得我牽掛了。”
關慈搖搖頭:“宋小姐,你心里不是這么想的。”
我語氣驚訝:“你還能聽到我的心聲?”
關慈說:“道士能窺見一個鬼魂的內心很奇怪嗎?”
話音剛落,鐘羨之問:“要怎樣做才能超度小小?”
關慈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給城北孤兒院門前的那棵樹澆水。
第二句:吃一頓鐘羨之親手做的飯。
第三句:找到宋小小的遺物。
其實我不認可關慈的話。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這些需求。
對此,關慈的回答是,成為鬼魂后會封鎖潛藏在內心的愿望。
我反駁道:“那為什么其他鬼魂沒像我這樣彌留在世上十年之久。”
關慈看著我:“雖然他們封鎖住了內心的愿望,隨著時間流逝,哪怕完成不了,他們學會了釋然,但宋小姐沒有。”
聽聽,這是什么話?
拐彎抹角地說我氣量小。
晚上,院子里只有我和鐘羨之。
他撫摸著梨樹:“小小,你會不會怪我隔了十年才找人來超度你?”
我深呼吸一口氣,語調升高。
“就算把我超度走了,也不準砍掉這棵梨樹!”
鐘羨之苦笑道:“為什么突然就看不見了呢。”
看不見什么?
我一臉疑惑,等著鐘羨之下一句話。
結果他說:“晚安,小小,我會幫你完成愿望的。”
我糾正道:“應該是遺愿才對。”
鐘羨之看了一眼梨樹,身影陷入夜色中。
去城北孤兒院的路上,關慈手里拿著一根梨樹枝,我就附在上面。
她施了法術,我可以在有限范圍內活動。
出租車司機閑聊道:“城北那家孤兒院都倒閉了,你們去那干什么?”
關慈回答道:“替一位故人去看看。”
司機看有人接話茬,直接跟關慈聊了起來。
我看著一言不發的鐘羨之。
他在想什么呢。
過了一會。
司機停車,探出頭:“就是這,過段時間就有開發商來承包了。”
孤兒院已經荒廢了,雜草叢生。
關慈四處看了看:“怎么沒看見那棵樹?”
我皺了皺眉:“有的,那棵樹還是我親手種的呢,就種在孤兒院門前。”
事實是,院門前空無一物。
經過打聽,才知道開發商打算推平孤兒院,那棵樹太礙事,就讓人砍了。
我對關慈說:“你確定我封鎖住的遺愿有這個?”
關慈肯定道:“宋小姐,你在質疑我的專業能力。”
可樹都砍了,還怎么澆水啊。
鐘羨之出聲道:“這家孤兒院的院長就住在這附近。”
我有些驚訝,他怎么知道?
鐘羨之補充道:“我剛剛去打聽這棵樹的時候,周邊的住戶告訴我的。”
關慈摩挲著下巴:“說不定這個院長能解開第一個遺愿。”
“是愿望。”鐘羨之說:“這是小小的愿望。”
我看見關慈臉上帶著一絲無語。
院長家離孤兒院不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
關慈和鐘羨之敲門的時候,院長正彎著腰給她種的花花草草澆水。
她抬起頭:“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關慈開門見山:“請問您認識宋小小嗎?”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院長愣了愣,表情變得生氣:“提她干什么,有本事了,就急著拋棄這里的一切。”
“說好的每年回來看我,結果十年了沒來看一次。”
我飄到院長面前,低聲道:“別生我氣,我現在回來了。”
關慈問:“孤兒院門前的那棵樹……”
院長哼了一聲:“被人砍了,我撿了樹枝回來養,就等著某人回來罵她一句沒良心。”
關慈追問:“就是您院門種的那棵樹嗎?”
我看向那棵長得郁郁蔥蔥的樹。
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又來了。
院長走到樹面前,伸出手摸了摸。
“宋小小過得還好嗎?”
“這棵樹是她親手種的,走的時候讓我別忘了給它澆水,她要回來檢查。”
“可十年了,我守住了她的樹,她怎么還不回來澆水啊?”
關慈把那根梨樹枝遞給院長。
“您拿著這根樹枝,宋小小會和您一起給這棵樹澆水。”
院長接了過來,她沒問原因,只是轉身去給澆水壺蓄水。
我把手覆在院長的手上,隨著澆水壺逐漸傾斜。
院長渾濁的眼睛突然閃著淚光。
“小小,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啊。”
【通知~】
明天上架啦,感謝大家的不棄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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