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忽然有一輛白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江煜走出車子，長腿隨意交疊，跨在車門旁，極其散漫地沖我吹了聲口哨。

　　我眼睛亮了亮。

　　立刻就要跑過去，還不忘沖總裁大叔拜拜揮手：“你去找妍妍吧，加油啊！追妻火葬場我懂的！”

　　總裁大叔臉直接黑了。

　　跟著我一起走到江煜身邊。

　　江煜和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和我情同姐弟，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他是我之前請來的僚機。

　　本想打算在總裁大叔和我曖昧階段時，由江煜出現，假扮我的前男友，給總裁大叔添一把火。

　　但是沒想到，總裁大叔這么好拿下。

　　可是江煜還沒收到劇本終止的通知，他還沉浸在前男友的戲份里。

　　揚手就搭上我的肩膀，將我扯過去，抬起下巴吊兒郎當地對總裁大叔哼了一聲。

　　“你誰啊？搶我女朋友？”

　　“程穎，和我分手后，你開始喜歡老男人了？”

　　總裁大叔特別討厭別人說他老。

　　他雖然嘴上說自己才四十七，但知道和我之間存在年齡鴻溝。

　　總裁大叔臉色鐵青，手指青筋暴起。

　　我急得捏了把江煜，小聲說：“我有錢了，可以救江奶奶，你別演戲了。”

　　江煜卻恍若未聞，不慌不忙又添上一把火。

　　他甚至突然捏了捏我的臉：“小財迷，你以前就是這樣。”

　　這種親昵又無可奈何、略帶縱容的話一出。

　　像是在總裁大叔面前劃開了一道深深的海峽。

　　明晃晃地告訴總裁大叔：你和程穎只認識兩天。

　　程穎全部的前半生，通通沒有他的痕跡。

　　只有江煜和她親密同行、分享秘密。

　　江煜還想再說點什么。

　　下一瞬，卻看到拳頭裹挾風聲，赫赫沖來。

　　電光石火之間，我伸出手掌，豎在總裁大叔的拳頭前面。

　　總裁大叔的拳頭堪堪剎車。

　　總裁大叔愣住：“你做什么？”

　　“布吃拳頭，我贏了。”

　　我干笑著推他的拳頭回去。

　　“這次只是個意外，我保證婚后只有你一個人。”

　　總裁大叔沉默：“真的嗎？”

　　那絕對比真金還真！

　　沒辦法，誰讓我嫁給錢了呢。

　　我撥了一百萬給江煜。

　　江煜拿著錢，里里外外將孤兒院翻新了一遍。

　　把之前破舊的桌椅、翻爛的書本全都換了。

　　我看著窗明幾凈的教室、舒適整潔的宿舍，居然第一次有想哭的沖動。

　　我抹眼淚的動作被江煜看到了。

　　他問：“你怎么了？”

　　我矯揉造作地眨眼：“觸景生情了，我就是這么一個性感的人。”

　　江煜沉默。

　　他無語開口：“那叫感性，不叫性感。”

　　感性地我又逛了一遍孤兒院。

　　在這個我曾生活過十八年的地方。

　　每個角落都有我的回憶。

　　現在換成了一群陌生的孩子，怯怯地縮在角落，好奇地打量我們。

　　我忍不住放慢腳步、放輕聲音。

　　“江奶奶怎么樣了？”

　　提到江奶奶，江煜也是難得正經。

　　“我把你給的錢帶去醫院了。”

　　“但是，出了一件怪事。”

　　我警鈴大作。

　　我好不容易弄到這么多錢，就希望孤兒院和江奶奶能夠好好地。

　　這種緊要關頭，任何一點差錯，都能讓我完全崩潰。

　　我緊張地盯著江煜，生怕他會說出什么讓我當場昏厥的話。

　　江煜擰緊眉頭。

　　“江奶奶的兒子很早就移民國外了，這些年對江奶奶不聞不問，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更別說她現在病重給她錢了。”

　　“但是，我今天去醫院繳費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所有的費用都早就已經繳清了。”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起，一上一下來回拉扯。

　　江煜眉目中露出不解的神色。

　　“江奶奶這些年無親無友，為孤兒院付出了全部。”

　　“你說，這個給奶奶繳費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管他是誰呢！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給江奶奶繳費，那我也要腳底抹油一個滑跪穩穩抱住對方大腿，結結實實磕上三個響頭，感謝他大恩大德來救江奶奶。

　　我火速來到了醫院，找到了江奶奶的病房。

　　江奶奶的病房已經從最初我和江煜湊錢出來的普通病房，轉到了 VIP 單人病房。

　　她還是昏迷不醒。

　　花白的頭發失去光澤，像是冬天干枯的一蓬草。

　　我內心酸澀，看著她渾身上下插著的管子，小心翼翼坐在她身邊，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奶奶。

　　所有人都說，我為了錢連臉都不要了。

　　說我是天生沒有心肝的狐媚子。

　　可是奶奶，他們罵我的這些話，我都不在乎。

　　但是有一次，他們說：你現在變成這種下三爛的樣子，白辜負了江院長費心培養你！江院長如果能從病床上醒過來，第一件事一定是甩你一巴掌！

　　奶奶，那是我唯一一次慌神。

　　我知道你一定會怪我。

　　你照顧了我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

　　我早就不能接受沒有你的存在了。

　　我還記得我十歲那年，孤兒院缺少資金，運轉不下去了。

　　開始有人打上了我的主意。

　　那個男人瞇著一雙眼睛，開了一個很高的價錢，說想要收養我。

　　他說他缺一個女兒叫他爸爸，說會每天用牛奶澆灌我。

　　我害怕極了，拼命縮在角落。

　　江煜那時像黃豆芽一樣瘦，卻還是張開手護在我面前，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人。

　　男人半帶威脅：“這孤兒院全靠你這個老太婆，是撐不下去的！”

　　“不如你行個方便，錢都好說。”

　　我知道我應該懂事的。

　　孤兒院有很多孩子等著你照顧。

　　只要我站出去，就能減輕你的負擔。

　　你的背一天天駝下去，我不想讓你的脊梁再彎下去了。

　　我抹掉眼淚，抽泣著想要站出去的那一秒。

　　是你擋在我面前，聲如洪鐘、一錘定音。

　　“這是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是她一口一個奶奶叫著我！這就是我的親孫女！”

　　“這世上沒有把奶奶和親孫女分開的道理！”

　　我在奶奶身后，逐漸號啕大哭。

　　江奶奶摟住我，顫顫巍巍抹掉我的淚：“小穎乖，奶奶給糖吃。”

　　她從兜里拿出一個玻璃糖紙包的彩色糖。

　　糖很甜，但我卻吃得滿嘴苦澀。

　　從那時起，我就立誓。

　　我一定要讓奶奶，要讓孤兒院所有的兄弟姐妹們，都過上好日子。

　　過上好日子的基礎，就是錢。

　　可是那時江奶奶已經病重，我成長賺錢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江奶奶病情加重的速度。

　　罵我任何難聽的話，我都認了。

　　我無聲地流淚，一如小時候每一個脆弱孤單的瞬間。

　　我將頭輕輕靠在奶奶臂彎里，眼淚潤濕奶奶的床單。

　　奶奶從小教導我們，要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做事。

　　可是我浮躁、高調、膚淺、短視。

　　可是奶奶。我唯一的奶奶。

　　任何責罵、詆毀，我都不在乎。

　　我只求你，快快醒來。

　　醒來之后，別對我生氣、失望。

　　我不值得。

　　奶奶。

　　你只當從來沒有養過我。

　　我將奶奶的被子掖好，頹然地走到護士臺。

　　我輕聲問：“你好，三號房繳費單我找不到了，能不能麻煩再開一份？”

　　上夜班的小護士看起來很困了，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她頭也沒抬，噼里啪啦在鍵盤上一頓操作，遞給我一張單子。

　　我接過、道謝。

　　小小的一張繳費單，此刻居然在我掌心千鈞重。

　　究竟是誰給奶奶繳的費。

　　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可是當我顫抖著手，掃過繳費人那一欄時，卻愣住了。

　　繳費人上清清楚楚地顯示的，是我的名字——

　　程穎。

　　我將繳費單收進包里，沖進衛生間里，想洗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抬手的瞬間卻尷尬停在半空。

　　哦——老娘今天精致全妝。

　　不能洗臉花了妝。

　　收拾東西，熟練地在手機上給總裁大叔發送。

　　【老公，今晚還回來嗎？好想你。】

　　總裁大叔很快回復。

　　【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

　　總裁大叔最近一直都很忙，忙到晚上幾乎不回家。

　　我也頓悟了。

　　可能總裁大叔就是想讓我在家當一個吉祥物。

　　家里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

　　我面不改色地發送：【好的，晚安么么噠老公。】

　　下一瞬，我卻驚訝地聽到了總裁大叔的聲音。

　　“妍妍呢？她還生著病，快去找她！”

　　——否則我要你們全部人陪葬。

　　后半句是我自己腦補的。

　　縱橫霸總小說多年，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來總裁大叔的白月光妍妍生病住院了。

　　怪不得他跟我說不回家了。

　　看來他這些天一直在醫院衣不解帶地照顧白月光。

　　我覺得此時此刻，我應該唱一句：“小女子不才，未得公子青睞，擾公子良久，公子莫怪。”

　　我忍不住又笑出了聲。

　　下一瞬，卻被一個小女孩抱住了腿。

　　小女孩梳著歪歪扭扭的羊角辮，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好不可憐。

　　我可恥地心軟了：“你走丟了嗎？你的家人呢？”

　　女孩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指了指總裁大叔的方向。

　　“我爸爸在那，他捉迷藏找不到我。”

　　我嘴角抽動了下。

　　不是，此時此刻我應該怎么辦？

　　白月光有孩子了？

　　孩子還抱著我的腿撒嬌？

　　我還覺得她很可愛？

　　這個世界真的是瘋了。

　　這種情況應該如何應對，培訓班也沒教啊！

　　我試圖把小女孩的手指從我身上一根一根掰下來。

　　結果她干脆像浣熊一樣，緊緊扒住我，大叫。

　　“章南釗！我在這！”

　　我迷茫了：“誰是章南釗啊？”

　　緊接著，章南釗跑了過來，小心翼翼抱起了小女孩。

　　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就是章南釗啊？”

　　總裁大叔也疑惑：“你沒看過我們倆結婚證？上面和你領證的人叫章南釗！”

　　還真沒有。

　　錢都到手了，誰還看那個本啊！

　　當初培訓班的老師做好背調，告訴我就他最有錢，我二話不說就來了。

　　王總變章總。

　　總裁大叔變章南釗。

　　藝名叫順口了，都快忘了本名是什么了、

　　“哈哈。”我干笑了幾聲。

　　我有點想逃。

　　腳剛邁出去一步，章南釗就垂眼看向懷里的小女孩，語氣嚴肅。

　　“妍妍，輸液是不能亂跑的，爸爸找不到你會擔心的。”

　　等會兒。

　　我的腳步頓住了，震驚地看向小女孩。

　　妍妍不是白月光，是他女兒？？？

　　我艱難地消化著這一事實。

　　卻見章南釗推了一把小女孩。

　　“妍妍，這是媽媽。”

　　我的嘴巴張了又張，最終對著女孩通紅的眼角，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你好，我是你后媽。”

　　妍妍轉過頭，看向章南釗。

　　章南釗目光沉沉：“這是你親媽。”

　　我渾身一僵。

　　下一瞬，妍妍忽然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尷尬地、猶豫地，又帶著一點莫名的情緒。

　　慢慢地將手放在她的后背，嘗試擔當起豪門后媽的角色。

　　“妍妍乖，媽媽在這。”

　　但是沒想到。

　　妍妍哭得更大聲了。

　　我尋思著我也不丑啊。

　　她咋見著我一個勁嚎呢？

　　我還擱這思考著呢，妍妍卻突然松開了我的手。

　　她突然全速奔跑起來，羊角辮一甩一甩的。

　　我的心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妍妍回頭，遠遠看了我一眼。

　　淚光閃閃，無限不舍。

　　她的嘴巴一張一合，無聲翕動。

　　我卻看懂了。

　　醫院走廊海海里，她隔著人群和我對望。

　　對我說了幾個字。

　　“媽媽，我愛你，再見。”

　　下一瞬，她猛地撞向柱子！

　　我驚得捂住嘴，腿都快要站不穩。

　　章南釗早已拔腿跑了過去。

　　可是妍妍跑得太過突然，給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章南釗沒能阻止她。

　　我們眼睜睜看見世界像是默片電影。

　　動作一幀一幀慢放。

　　靜得能聽到心碎的聲音。

　　妍妍閉上眼睛，朝柱子上撞了過去。

　　妍妍沒死。

　　甚至連皮外傷都沒有。

　　江煜不知道什么時候沖過來，充當肉墻，護住了妍妍。

　　我和章南釗沖過去，圍著妍妍噓寒問暖。

　　“怎么回事？有沒有傷到哪里？”

　　“疼不疼啊？我們再去掛號檢查一下。”

　　妍妍搖搖頭：“沒事，就是腦瓜子嗡嗡的。”

　　“那是因為我的肌肉練得好！”江煜倒在地上，一臉不忿，“哥們我可是肌肉型男！”

　　他嘖嘖喊疼：“怎么沒人關心我啊！”

　　妍妍爬過去，一雙眼睛很不滿：“你誰啊？”

　　江煜哼了一聲：“我是你小舅！”

　　妍妍狐疑：“你就是我那常年在國外從不回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小舅？”

　　江煜咳了一聲：“健在。”

　　妍妍抿緊唇，目光堅毅地撥拉開人群。

　　江煜提起一顆心，試圖阻攔：“你干嘛去啊？”

　　妍妍頭也不回：“去死。”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

　　也不知道她是讓江煜去死，還是說自己要去死。

　　章南釗扶起我：“怎么樣？是不是被嚇到了？”

　　我搖搖頭：“我覺得我心理素質非常彪悍。”

　　正常人看到這連續劇一樣的一幕又一幕，早就瘋了好吧！

　　我居然還能如此頭腦清晰、理智穩重。

　　不錯，看來我變成了一個沉穩內慧的幸運女人。

　　憑借我縱橫各類小說的經驗，我內心已經有想法漸漸成型了。

　　當著章南釗、江煜、妍妍面前。

　　我努力笑了笑，臉色有點慘白。

　　“章南釗，我是不是真的和你結婚了？”

　　章南釗渾身一僵，目光緊緊鎖住我。

　　我近乎篤定地看向那個扎著羊角辮，一定要撞墻的女孩。

　　我輕聲地、溫和地說。

　　“妍妍，別做傻事。”

　　“媽媽在呢。”

　　我和章南釗在 2028 年結婚，結婚后的第二年，我生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兒。

　　我以為我會美滿、幸福。

　　但是我甚至沒能抱一抱我心愛的女兒。

　　我死于大出血。

　　鮮血染紅了整個病床，我身體的溫度一點一點在下降。

　　嬰孩的哭聲、章南釗的顫抖。

　　我都聽不到了。

　　我從孤兒院中走出來，受到了很多很多人的愛。

　　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饋這個社會，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愛這個世界。

　　我卻要撒手人寰了。

　　章南釗是個很成熟的商人，也是一個很稱職的父親。

　　最忙的時候，他一手抱著妍妍喂奶瓶，一手翻看文件仔細閱讀。

　　他獨自將妍妍養到了七歲。

　　自己也到了三十二歲。

　　那一年，他手下的團隊研究出了一個項目。

　　——能夠幫助人穿越時空。

　　但是有副作用，會讓人迅速衰老十五歲。

　　章南釗幾乎沒有考慮，立刻就親自嘗試。

　　有一個女孩渾身是血，永遠停在了七年前。

　　她那些關于江奶奶的遺憾、心愿，他要幫她完成。

　　而她自己，他也要拼盡全力去救。

　　所以千難萬苦，他總要試一試的。

　　只是他沒想到，妍妍和遠在天邊的江煜，也聞風而動，緊隨其后穿了過來。

　　一個揚言：“我要救我媽。”

　　一個揚言：“我要救我姐。”

　　在我死后，江煜遠走高飛，徹底告別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去往異國他鄉發展。

　　導致章南釗對這個陌生的小舅子一點印象都沒有。

　　還差點以為遇到了情敵，吃到了飛醋。

　　結果等到真的來了這邊。

　　章南釗發現，怎么就只有自己加了十五歲？

　　妍妍是這么安慰的。

　　“爸爸，說明你最愛媽媽。”

　　好吧。

　　章南釗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我站在章南釗、妍妍、江煜面前沉默了很久。

　　四個人像個柱子一樣，干巴巴地站在醫院里。

　　我咳了一聲：“站著干嘛呀？四個人剛好湊成一桌搓麻將。”

　　江煜拉住我的手，嚴肅道：“別裝傻。”

　　我也嚴肅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經胸有成竹、大計在心了？”

　　“你們一個個別這么苦大仇深，你們不是想挽救我難產去世的命運嗎？”我拍拍xiōng部，“但是妍妍太可愛了，我也舍不得她。”

　　“所以——”

　　我拉長聲調。

　　“我換個人結婚不就行了嗎！”

　　“反正卵子在我身上，妍妍注定是我的孩子。”

　　這話一出，江煜立刻拉住我的手。

　　“考慮考慮我。”

　　“我年輕、有勁，質量還好。”

　　章南釗卻立刻黑了臉。

　　“不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不干了！

　　我決定出逃。

　　大不了誰也不嫁了唄，遠離男人保平安。

　　我一邊翻著《厲少追妻 999 遍》，一邊踏上最后一班航班。

　　手機關機前，我接到了閨蜜吳曦的電話。

　　“你在哪啊？你知不知道，章南釗和江煜快要找你找瘋了！”

　　我撥了撥手機，匯過去一長串數字。

　　吳曦沉默幾秒，接著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五百萬！從此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以后你上廁所，我替你擦屁股；你吃飯，我給你遞筷子！”

　　“要不然我這錢拿著不安心啊！”

　　我瀟灑勾出一分溫柔兩分不羈三分散漫四分高貴的笑容。

　　氣泡音道。

　　“女人，如果賺錢不給你花，那這錢將毫無意義。”

　　“閨閨，我偷章南釗的錢養你。”

　　裝完了。

　　過癮了。

　　我滿意地笑了笑，準備徹底關機起飛時，章南釗的短信彈了出來。

　　只有短短幾個字，卻讓我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小穎，奶奶醒了。】

　　我是一個從小軟骨頭、毫無運動細胞的人。

　　每次跑步我都要躲掉。

　　但是這次，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跑得這么快。

　　小高跟如履平地，我抓著包，飛快奔跑。

　　機場所有人都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我卻毫不在乎。

　　我只覺得胸膛中有一塊地方，滿滿的、脹脹的。

　　卻又似乎空空的，急需要被什么東西填滿、撫平。

　　我望眼欲穿、天旋地轉地到了醫院。

　　奇怪。

　　明明期盼了這么久。

　　明明渴望了這么久。

　　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到了這一刻。

　　我反而不敢推開江奶奶病床的大門。

　　甚至還想要逃跑。

　　猶豫之際，一雙小手緊緊牽住了我。

　　妍妍抬頭，一雙眼睛彎彎亮亮：“媽媽，別怕。”

　　她牽著我走了進去。

　　奶奶半躺在病床上，江煜正守在她的身邊。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預想過很多畫面。

　　我害怕過很多很多次。

　　江奶奶一生正直善良，我不敢想象，如果她醒來后，知道我為了給她籌錢做出這些事，她會怎么想我。

　　她會打我、罵我，這些都好。

　　我唯獨怕她生氣，再也不肯回頭看我。

　　我干澀道：“奶奶。”

　　江奶奶抬起眼睛，像是曾經無數過在孤兒院的傍晚，給我們分蘋果時那樣。

　　她背后晚霞漫天，卻用刀子將蘋果分開，溫和地笑著遞給我：

　　“小穎慢慢長大吧，再做做奶奶的寶貝。”

　　江奶奶手背上扎滿針管。

　　她的手揚起。

　　我心里一緊，卻還是乖順地走過去，垂下頭、側過臉，將臉送到她面前讓她打。

　　她該教訓我的。

　　可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

　　一個粗糙的、輕柔的手掌慢慢落在我的臉頰上，揩去我眼角的淚。

　　我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奶奶。

　　她眼中全是心疼，輕輕地說：

　　“辛苦你了，小穎。”

　　“是奶奶不好，奶奶不該生病的。”

　　“給你添麻煩了。”

　　遲到了很久很久的眼淚，終于滂沱而出。

　　心口的那塊巨石，終于輕而又緩地落下。

　　我撲過去，終于擁抱住了奶奶。

　　我感受到了她的體溫、感受到了她頭發的香氣、感受到了她的脈搏。

　　她是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

　　這是我的奶奶，她終于又能陪著我了。

　　我哽咽在她肩頭落淚：

　　“不辛苦、不辛苦。”

　　“我只要奶奶醒來。”

　　終于哭夠了，我才發現，滿屋子人都在，就章南釗自己不在。

　　我問：“他人呢？”

　　妍妍拉了拉我的手：“爸爸回去了。”

　　“哪兒？”

　　“未來。”

　　我愣了愣。

　　怎么就回去了？

　　這樣打麻將就三缺一了！

　　妍妍勾了勾我的手指：

　　“媽媽，你等等爸爸好不好？”

　　“這些年，他等你也很辛苦。”

　　鬼使神差地，我聽見自己輕聲說。

　　“好。”

　　一個很平靜很久遠的午后。

　　久到游樂場售票員，都以為我、江煜、妍妍是一家三口。

　　江煜買了個氣球，遞給妍妍。

　　妍妍蹦蹦跳跳地跑開。

　　我站在一邊，排隊買冰激凌。

　　一路總有個大毛絨熊的玩偶，一直在不停地碰我。

　　是熊皮在外，里面鉆了個人站著的那種。

　　我剛開始還禮貌示意，后來有點不耐煩了。

　　干脆直接對著熊頭問：“暗戀姐？”

　　“不行哈，已婚已育帶一娃。”

　　熊頭點點頭又搖搖頭，努力揮舞熊爪，指向一個方向。

　　我剛好買到最后一個荔枝玫瑰冰激凌，順著他的方向狐疑地看去。

　　人群熙攘、波動成河。

　　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包裹住筆直的大長腿。

　　他隨意站著，手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氣球繩。

　　無數氣球在他頭頂搖搖擺擺，墜下溫和的光影。

　　我呆了呆。

　　明明彎了唇，卻嘴硬道。

　　“現在工作都這么卷嗎？”

　　“賣氣球的都用上男模了。”

　　總裁大叔現在應該是王小五了。

　　年輕版的章南釗長腿邁開。

　　一米九的個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吸引了很多目光。

　　人頭攢動，他只為我而來。

　　他徑直走向我。

　　章南釗彎腰，將氣球繩子綁在我的手腕上。

　　他皮肉緊致、眉眼燦燦。

　　我故意說：“纏太緊了，手疼。”

　　他真的順著接下，在我手上揉了又揉。

　　“嬌氣包。”

　　我沒忍住，抱住他香了一個。

　　章南釗渾身一僵。

　　回饋給我一個更綿長的吻。

　　事后，章南釗耿耿于懷。

　　“我變成總裁大叔的時候，你怎么不給我香香？”

　　我頭也沒抬：“我香一個老登，我瘋了？”

　　章南釗很受傷：“那你當時，在想我什么？”

　　嗯……

　　我很心虛地干笑了一聲。

　　在想這個老登什么時候死翹翹。

　　我好繼承巨額遺產。

　　章南釗那次穿回去，做了一場徹底的交易。

　　他用了很多很多錢，要求永久停留在我的時空。

　　公司的人都覺得他瘋了。

　　只有研究這個穿梭時空項目的人員樂瘋了。

　　研究人員拿到大額投資，樂不可支。

　　“章總，您還有什么心愿嗎？我一定全力以赴。”

　　研究人員本來只是客氣客氣，沒想到章南釗毫不推脫。

　　他干脆利落地說：“有。”

　　“這十五年副作用能不能消了？再給我保養保養？”

　　科研人員沉默了。

　　這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誰都沒想到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會這么在意形象。

　　“為什么？”

　　章南釗看向遠方。

　　“因為老子要追妻。”

　　我很緊張，一個彈射從他懷里蹦出來。

　　“他們不會誆你吧？這張臉頂多久啊？”

　　章南釗嘴角抽了抽：“這就是我的原生臉，能頂一輩子。”

　　我撫摸了自己胸口：“還以為他們給你換了張臉。”

　　“自己嚇自己。”

　　章南釗將一枚重得驚人的鉆石戒指套在我的手指。

　　“小穎，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現在有奶奶、有女兒、有弟弟、有老公。

　　我在乎的人，都陪在了我的身邊。

　　我們可以在這個時空一直生活下去。

　　那些噩夢一樣、想要逆轉時空拼命扭轉的夢魘，終于不會再發生了。

　　我無痛擁有了寶貝女兒。

　　我該陪著她、照顧她、愛著她。

　　但是我卻笑起來：“我想讀研，我想深造。”

　　“我不想再走捷徑了，這一點都不好走。”

　　是章南釗的愛，使一切山海變平地。

　　而這次，我想要靠自己，踏踏實實地走一條更穩的路。

　　我看著他：“我想要變成真正能和你并肩同行的人。”

　　美麗、優雅，這些都是可以在培訓班學成的。

　　但是談吐、能力、才華，這些都是要靠自己一點一點積累而成。

　　根本不可能速成。

　　章南釗笑起來：“好。”

　　我忽然又緊張起來：“他們是怎么給你保養的？能不能教教我？”

　　“幾十年后我會變成一個小老太太，這太可怕了！”

　　章南釗眸中星辰涌動，最后卻只吻了吻我的額頭。

　　他的聲音中壓載著萬千情緒。

　　最后卻只道。

　　“能看到你慢慢變老，實在是太好了。”

　　（全文完）